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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峰道之间一阵山风吹过,正嘀咕着的魏笠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立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的他,但凡有一丝的风吹草动,心中都似擂鼓般咚咚咚地慌张得不行。
若要问他为何作出这般孙子行为,其实也不怪他,因为先前魏笠就找到了邵诚诚,好说歹说让小胖子给自己替一天的班,可谁知那厮听完情况后便仰头睡去,就那么几个呼吸后就打起了鼾,说不是装的谁信啊?
可事已至此,陆师兄给自己布置下来的劳课总不能像以前上学那般肆意妄为,想逃就逃了吧?魏笠现在可是立志要成为一名好“学生”的,即便心下万分不情愿,可终究还是前往了值更亭,拿上了自己的家伙事儿,来回于各峰之间,好好做起了自己的本分工作。
不过随着子时的临近,馐馔峰的轮廓愈加清晰,魏笠的脚步也放慢了起来。
远方,那馐馔峰剑桥处,有一点星火摇摇晃晃,显然是有人在那立身驻足。
魏笠先是眯着眼睛盯了会,然后又是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转身就跑未免太过难看,他心下不断为自己鼓舞士气,自己好歹也是桃山弟子,名门正派的后起之秀,断然不能做出那临阵退缩的举动来。
那剑桥处的持灯之人见魏笠到来,便是慢慢向少年所来的方向走去,看那灯火缓缓向自己靠近,魏笠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于是他一只手慢慢伸向背后紧握住木剑,思绪飘飞之间,张口便是一句:
“好汉饶……咦?”
待到那人接近,灯光漫上了一张宽厚敦实的国字脸庞,竟然是一段时间未见的薛观薛师兄。
“嗨呀~你吓死我了,薛师兄。”魏笠松开紧握着的手,随即在衣服上擦了擦已经渗出来的手汗。
一旁的薛观一脸茫然,道:“魏师弟,你是怎地了?一脸的汗水,是不是身体尚未恢复?”
自己胆怂的事情,魏笠是肯定不会说的,面上故作镇定,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哦,是这样的,薛师兄你不是好几天都没出现了么,咱们这些师兄弟晚上也少有人走动,刚才我还以为是外人潜入,正准备拔剑迎敌呢,你也知道师弟我道行低微,所以难免紧张了些。”
薛观点了点头,露出憨厚的笑容,道:“原来如此,想不到魏师弟竟是如此恪尽职守……”只是话锋一转,听他语气还是那般实诚直爽,“可我方才听见什么‘好汉饶’……”
“好汉饶舌,好汉饶舌!”魏笠登时补充道:“薛师兄我知你不二峰练那‘闭口剑’平时里甚为艰辛,所以不由得由衷赞叹,夸你呢,夸你。”
“噢?还有这个词儿?”薛观性格虽是朴实,但也并非傻子,这魏师弟性子甚为鬼灵,他平日也难有跟人直言沟通的机会,所以跟少年聊天总免不了逗逗趣儿。
“有的有的,不信你去查,在我们那,饶舌可是一门技艺。”魏笠现在只想绕开这个话题,所以道:“对了,薛师兄,你这几天上哪去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这个问题让薛观支支吾吾了片刻,一脸为难的样子,魏笠瞧出来后摆了摆手,道:“要是薛师兄不方便说,那也无所谓。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谁知薛观道:“其实……也不是不能说,这事儿毕竟也与你有关,我们边走边说吧。”
魏笠“啊”了一声,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那夜昏厥,被薛观所救的场景,因此也就耐起了性子,跟随着薛观等待着他的下文。
“那日你擅闯清都峰,被罗师叔的内劲震晕过去,虽说性命无忧,但我们这些弟子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是不可擅入别峰的,何况你进的还是罗长老所处的内峰,更是罪加一等,不过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清楚,所以这几日……”
魏笠一听自己连累的薛观,没等他说完,急忙接话道:“所以这几日薛师兄你就替我受了罚?这件事,分明是那晚食楼之人所导致,我身为巡夜人,职责所在,何错之有?”
“也不能说被罚……”薛观自己也有些犹豫,继续道:“其实那夜在食楼之人并非什么贼人,说起来,你长扬峰的陆师兄也是认识的。”
魏笠这才想起自己清醒之后,曾给陆师兄交代过当晚发生的情况,而陆师兄的回答也与薛观的大致相同。
不过想到当时陆北辞没有明言,魏笠便道:“陆师兄倒是跟我提过一嘴,薛师兄,你这几日不在,是否与那人有关呢?”
薛观此刻言语之间亦有所保留,只见他摇了摇头,道:“详细情况我不能跟你细说,不过清都峰的罗长老让我帮他一个忙,如此便抵了你擅闯的罪过,其实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麻烦事,所以师弟你心中无需自责。”
话到了这个点上,魏笠知道再问下去也没了意义,于是说道,“师兄,你今天是否在我房里留了张字条?”
“没有啊,我知你每日巡夜,所以处理完罗师叔交代的任务后,便在此处等你。”说完,他扭过身子,回头关心道:“师弟是否遇上了麻烦事?”
听到留下字条的并非薛观,魏笠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先前因为自己莽撞已经让薛观替自己受过了一次责罚,如今心中早是过意不去,他虽想把字条之事和盘托出,可又怕薛观再次引火上身,所以少年话到了嘴边,忽然变成了:“没有,估计是别的师兄弟看我不在房里,留了张字条,约好了时间叫我出去玩耍,不过可能是大意没留下姓名而已。”
薛观听后笑道:“原来如此,魏师弟你们初入门庭,莫要因为贪玩,耽误了修行才好。”
魏笠点头称是。
其实这番话他不是没有经过考量的,若那夜之人与陆北辞、薛观都认识的话,那么自己与他见面也算不上是什么危险事,所以也就不必劳烦薛观帮助,但目前的他的困惑在于,对方为什么要见自己呢?亦或许要见自己的并不是那夜之人?
抱着此等疑问,二人巡过了馐馔峰,在此过程中魏笠频频回头张望,但直到最后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想必那人见自己与薛观同行,也就不敢露面了。”魏笠暗自想道。
看着今夜挂心之事卸了下去,少年不在提心吊胆,这几日因为修行缓慢的缘故,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浮躁烦闷,眼下见了薛观,便开口倾吐起胸中的苦闷,期待着这位不二峰的师兄能够提点一下自己。
前方的薛观闻言,停下来脚步,“你陆师兄对你怎么说?”
魏笠道:“陆师兄只是叫我循序渐进,”说着还不忘打趣“而且叫我多你跟请教请教,他说论及沉稳的性子,整座桃山就数你最厉害了。”
腼腆的薛观可禁不起魏笠的这般吹捧,说起话来又变得吞吞吐吐,连说了几次不敢不敢,二人找了块视野宽阔的地方,在道边寻了块龟背大石坐下,薛观放下了手中的灯笼,又仔细询问了魏笠最近在修行上遇到的一些问题与困惑,才谨慎道:
“陆师弟素有‘不坠青云’之称,这是他在桃山的名头,也是他上得山来获得的谶言,他所施展的长扬峰扬剑式与其天资性格都十分契合,更是我这一辈中的佼佼者,修为自然也在我之上,所以魏师弟,我接下来给你的建议,不一定会比陆师弟的更好……”
魏笠还是第一次听闻到陆北辞的谶言,心想着这可比什么剑下无冤唬人多了,怪不得陆师兄敢跟那冯昱铁树唱对台戏。
“我们剑宗的弟子,因有谶言碑的映照,能观出内心执妄,也曾得到了一句谶语,能知晓自己一半的命运造化,所以上了桃山,选择一门与自己相性接近的剑路,假以时日是必有所成且事半功倍的,即便是剑与心略有背驰,但剑道千万,唯心不易,只要固守道心,也会有所进展。”
薛观缓了缓,望向少年,问道:“师弟你现在修习扬剑式一直停滞不前,除开你本身的性子,会不会跟你的谶言有关呢?当初在剑门峰七峰择剑时,是否有所考虑?”
其实这一点,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反复练习,魏笠也隐隐有所察觉,自己桃山九剑倒是练得毫无问题,可加上那扬剑式与枯坐冥想,实在让他伤透了脑筋,他也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是自己根本就不适合长扬峰的修炼方式。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谶言为何,所以也不可能如薛观所说的那样择剑时对症下药。
魏笠将脑中念头拿捏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对薛观吐出实情,道:“薛师兄,你说的这些我大致都能明白,但师弟我……不知道自己的谶言呐。”
“啊?!”即便是一向沉稳的薛观,听到此刻魏笠给出的答案也不由得惊讶起来。
少年看着薛观的反应,紧张万分,忙问道:“怎么,这个问题很严重吗?”
薛观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严重,只是少见,你能在不知道自己谶言的情况下破开执妄,摘下桃剑并上得山来,说明了你内心的纯粹,并且有资格成为剑宗弟子,不过遗憾的是,你失去了一次得知自己机缘造化的机会,这也会从某些程度上影响到你的修行,比如现在。”
听到自己的一次失误竟有如此后果,魏笠道:“我就不能再去看一次谶言碑吗?”
薛观道:“一个人,一生只能观照一次谶言碑,你既上得山来,命运与从前已是截然不同,所以更不会有第二次了。”
看着面带沮丧,如霜打茄子般萎靡下去的魏笠,薛观安抚着,“我之所以说不严重,师弟是否想知道为什么?”
少年顿时抬起头来,神情恳切。
“剑须有径,命须无役。”
薛观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并不高,却个个字挟着活力,眼中竟露出与往常愚态截然相反的清明光彩,只听他说道:“师弟,我辈的剑,一定要知道从何而起,但命运不同,我们要知道从何而落,如此,方才算得上是有始有终啊。”
不二峰的“开口剑”究竟有何种神通,魏笠暂时不得而知,但此刻薛观的话语中如有一股使人平静、信服的力量,刹那间便镇住了他的焦虑局促的思想。
“那……那薛师兄……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魏笠看着薛观的侧脸迎着地上的灯笼,目光下视,那晚风中的烛火照的他的脸忽明忽暗,直至火光停止了摇曳,淡黄色的光芒重新罩住了他整张面庞,薛观这才笑了起来,对着少年道:“师弟,你不知自己谶言并不打紧,但我看你性子飞扬跳脱,心猿难伏,应是现在修行中遇到的最大阻碍,有道是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你若是不会收敛,不妨试一试我这‘移情’之法,虽不是什么大道,但对于归敛心神,还是有一定帮助的。”
少年似懂非懂,只是听到“移情”两个字,脑中自如接龙补上了“别恋”,然后又想到了那夜湖畔的红衣仙子,他耳根一红,嘴里像是吞着一颗鸡蛋,说起话来都打着哆嗦,道:“这这这……薛师兄,我只听过移魂,这移情从何而来啊,而且我也没没没……没喜欢的人啊。”
薛观听完一愣,解释道:“师弟,我说的移情,是指将自己的情绪投射到另一个物体上去,全身心地去感受它存在的方式,从而达到凝神静气的效果。”
魏笠知道自己想岔了,脸上更是臊的慌。
“那师兄,你有没有移情之物啊?”
“有两个。”薛观朝着地上的灯笼一指,“一个是风中烛。”然后又抬起手朝天“一个是天上星。”
还没等魏笠问出来,薛观就道:“不二峰的修行法门不同,我天资愚钝,所以对应那开口、闭口也就有了两个,而这两样东西,也是除了剑之外,寻常陪伴我最久的,说到移情,无非也就是它们了。”
少年听得明白,但还是略显茫然,“那……我该如何找到我的移情之物啊?”
“师弟与我不同,我所找的都是与我性子接近,找来能与我为伴的东西,而你嘛,应该寻找一些能够克制自己且又能亲近的静物。”
静物?
魏笠一时还想不出答案,“那怎么才能知道,这个东西,适不适合我移情呢?”
“你只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我,是谁。”
“什么?”
“你把这个问题代入到别的物体身上,得到的感觉当是天差地别,可又理所当然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是你最佳的移情之物了……”
薛观拾起了灯笼,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向前走去。
“正如,我是风中烛,亦是天上星。”
说完,他好似恢复了之前那般的愚态,回过头,叫上了还沉浸在刚才对话中的魏笠。
“魏师弟,快走吧,看样子明天估计要下雨了。”云来阁 http://www.xyyq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