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小说 > 汐水物语 > 第六十九章 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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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锣鼓之声喧天。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天穹晚霞之色交辉而映,河边已然是一片熙攘。

    继而,鼓声锣声停息,烟火升入空中。绽开、奔放,在尚未覆盖上夜色的空中,色彩被稀释,炸开的亮光好似也只留下了白色。

    地上随后又铺展开了红色的百子炮。噼里啪啦,弹裂一地的红色碎纸片有着节庆的喜庆,也有着红色的庄重。

    人群早已在两侧守候着、围观着。有大人,抱着或牵着小孩的、评头论足的、也有只是驻足静观的;有小孩,吮吸着手指的、掩着双耳的

    这种热闹时刻,倾向于一同凑上这热闹的人总是在大多数。妖亦如是,哪怕这是由人类先行发起的热闹,也是不容错过的。

    正是因此,今日的夜幕尚未开始正式掀起,西桥头处的指示牌却较平日里不同,早早地便显出了其人类所视不到的真态。

    “哐当”桥上突然传来一声拉长的声响,听起来有些近似车辆驶过铁轨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声沉闷、极富厚重感的“砰”,也从桥上传来。在这一瞬,妖气爆炸般地四溢而出;以桥为中心,空气开始了颤动,一浪一浪,肉眼不见的气波漾开了三层后,才如平复下的涟漪般消散了。

    河边的人群中,个别尚幼、灵心未泯的小孩子疑惑地往桥的方向望了几眼,虽然想看之物早已被人墙挡住了视线;还有几个随同大人一起来凑热闹的襁褓中的婴儿,把捏着的小拳头凑到嘴边,眉头皱起,已是将哭之态。

    除此之外,人群并无其他任何异样。倒是混杂着的犬类敏感地,都不约而同地朝着桥处露着犬牙、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

    不过这来自孩童或狗类稍许的反应,也是稍纵即逝。不是因为桥上涌出的妖气散了,也不是因为敏锐者后续便没有再察觉出了异样,只是很快便习惯了而已。

    正如同身处在沉沉夜色中,四下密布的妖气,八方可见的妖异。既在夜中行走,那就必然得去习惯、适应黑夜的深沉、与另一方隐世张扬舞爪开的肆意。只是今天的“夜”来得过早了些而已。在未真正入夜的傍晚,“夜”中才会如此诸多的妖气、妖异也开始庆典式的活动。

    “哎呦呦刚巧能赶上开头”

    “肯定能赶上了。可都是安排好的。不知道今年人类邀请的戏班子,唱功如何”

    “人类还真是每次挺周到的,都帮我们排好了椅子。哈哈哈”

    “这人类摆放的椅子,虽说为了他们自己,不过也一并为吾等准备了。也煞是不错啊”

    人声鼎沸着,百子炮后没多久便开始了散开、分离,不再是密密麻麻紧贴着聚集。前一日刚搭建落成的戏台前,很快就被坐得满满当当。

    而妖声也是不亚于人声的沸腾。

    本就同人类可以同一地方、不相干预地共在一处;戏台前的景致也是因此,同一方地却有着两番的情景。一个视角看去是坐满了期待地静待戏曲开唱的人类;另一个视角则是座椅上满是各色的魑魅魍魉。

    开唱的时间终于到了。戏台之上,帷幕缓开,裙袂翩跹而出。

    只水袖一甩,娇羞之态尽展其华;长枪一刺,英武之姿自不必言说。

    男腔醇厚阳刚,女腔则缠绵婉转。

    唢呐锣钹,拍板堂鼓,乐师有着老茧的手灵巧地拨打着乐器。乐师都是中年样貌,看似粗糙,但那奏出的管弦击打之乐,却丝毫没有糙感。随着戏子的一唱一动,熟练地切换着节奏或如万马奔腾而过,或有四面楚歌之意,或如闺阁小叙,或又大义慷慨。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沉了许多,橘黄的灯光纷纷随之亮起。台下的观众,紧随着台上的节奏也已起劲了有一会了。

    这头是侬音软语、高昂又起的越剧戏腔;另一头则是沿路分设两旁的小摊铺,其间远传而至、未曾间断过的买卖吆喝之声。不似台上有着扬声器加成的戏曲般,响亮到足以盖过其他任何声响,这从临时组成的集市间传来的声响,却是甘愿做着默默无闻的配乐。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钱老婆子,这呢,这呢”观众中,一个压低的声音响起。本就嘈杂一片,戏声、吆喝声、行人路过的讲话声,她这刻意压低了、以免打扰附近其他观众的招呼声就更显得微不足道了。

    本在张望、寻找着什么的钱婆婆,急忙匆匆赶到呼喊她的这人处。倒不是听到了招呼声,是看到了她挥舞着手打出的招呼手势。

    “你怎么来那么晚呢快坐吧,我可是特意帮你留了。要不然保准你也没位置,跟其他那些得站着听戏的人一样。”

    说话的人也是一老妇人,脸上沧桑之意尽显,但风霜间也透着些红润之色。头上一独髻挽起,一根朴素到极致的黑木发簪叉在其间。发丝早已花白,一对比,这发簪反倒显得极为显眼。

    她招呼钱婆婆落座的话语语气间还别有一份自豪。都说老来行为若返童,那份自豪便有些许孩童渴望得到大人的认可、承认、表扬之感。

    “谢谢了啊。”钱婆婆在紧邻那位老太太右手侧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笑着去手中拎着的布袋子里拿找什么,“来。知道你喜欢吃糖果。刚才我过来时,看到有家小摊铺上手工做的龙须糖不错,就给你捎了点。”

    “哎呀你真是太客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钱老婆子。”老太太欣喜地赶忙接过牛皮纸袋子装盛着的龙须糖。脸上早已是笑逐颜开,仿若婴儿突然开怀而笑的敞亮。

    老太太立马拿出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头。甜味一下便从舌间缓缓融了开来,笑意却融化不去。她的目光已落回了台子上正唱着的戏子身上。她眼周的纹路深深皱起,是小小龙须糖所带来的幸福感所带起的;瘪薄的嘴唇内,有含在口中的甜味淡淡的散出;嘴角始终是那如钩月的弧度,微笑不散。

    钱婆婆看了看她的样子,也是被感染起了笑意。只是钱婆婆的笑中,竟有着欣慰和慈爱。

    相识了数十载的老友了。明明跟自己一样,也到了被称为老太婆的年纪,此刻她的笑却更似孩童。有着孩童的纯粹,有着孩童的简单,有着孩童的无欲无求。返老还童啊也许返老还童,不止是这外貌,更是内里吧。

    钱婆婆笑着俯下身,又去自己那放在地上的布袋子里头拿出水杯来喝了几口,便也集中精神到了戏台上。从小便喜听越剧,偶尔忙活时,也会不自觉哼出几句。这么看戏班子现场唱的,一年也就那么个一两回,可得好好珍惜。前边家里头有点杂事处理,已经错过了开头,后面唱的可不能错过了。

    这么想着时,另一个念头不自觉闯入了钱婆婆的思绪中。也许这是自己这一生能看到的最后一场了吧

    眼角不自觉地一星泪花闪了出来。钱婆婆小心地用手指去点了下,身旁专注于看戏的老友依旧发现了她的动作。

    “怎么了,钱老婆子这戏,可还没到哭的部分呢。”方才帮钱婆婆留座的老太太有些不解,关切地歪过脑袋来问着。

    “没没事。可能有些沙子迷眼了。”钱婆婆笑着回应道,这会没风,这借口自己也马上意识到了蹩脚,她立马又改口了,“可能不是沙子。应该是小飞虫,不小心飞进眼了吧。”

    “我带了扇子来的。来,扇扇。可以赶赶小虫子的。今晚热倒是没那么热呢。”

    钱婆婆接过老太太递过来的蒲扇,轻缓地摇了起来“好,谢了啊。”

    “我俩就别客气了嘛。要不要也来点龙须糖。”

    “不了。你吃吧。”钱婆婆说着,倒有些羡慕这位远不知自己生死界限在何处的老友。不知道生命将熄,便不会不想,也是种幸福啊。那位汐侯大人没明说,只提了需要自己的生命为药引,剩下的时间便会不多。但钱婆婆有感,没明说恐怕多少也有些顾虑了她,恐怕是迈不过今年这个年喽。

    台上依旧演得如火如荼,台下也是阵阵掌声四起。

    “这戏班子虽然不是出名的,唱得倒还是挺传神的嘛”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钱婆婆右侧说起。

    这会距离钱婆婆入座观戏更是有了段时候了,对这来自自己身边的话音,她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右手边坐了一位年轻男子,本就俊秀,身上的白衬衫更是把他的风度衬得非同凡人。

    “你也喜欢看戏呢像你这么年轻的年轻人,喜欢来听戏的可不多。”钱婆婆礼貌性地说着,算是同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身旁的年轻人打了个招呼。说完,她又回头望向前方、左方的那一大片观众席,确实是没那么年轻的年轻人来这么安分地坐着听戏的。

    不是像她自己那样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老太婆,便也是人到中年、距离步入所谓老年期不远的了。掺杂在观众席间的偶尔也有几个年纪幼小的身影,不过当然不是来听戏的,只是同着年纪相近的玩伴窜来窜去玩耍罢了。不过这玩耍也倒是没打扰到正看得起兴中的观众们。

    虽说真热衷地沉浸于这戏曲中的年轻观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过钱婆婆倒也理解。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喜好,也不能因此强加给他们,认定他们便是叛逆、不遵传统什么的。喜好这回事,多少也是耳濡目染所关。

    比如钱婆婆自己,她年轻时的那个年代,娱乐不多,也没有现在多样纷呈的音乐、舞蹈什么,能接触到最多的也就数这发源于江南地带的越剧了。自然年纪长了,也依旧放不下那份对越剧戏曲的钟爱。

    钱婆婆扫视观众席时,右手侧那年轻人并未说话。待她扫视完,她便也又把注意力挪回了戏台上。不好意思特意再转头去看那年轻人,总觉得有些不礼貌。

    但却只这么沉默着不语了一小会,她的注意力便又被那年轻人的话语从戏曲中引走了。

    “听戏,我也不是很喜欢。要听,也不喜欢坐在人群里头听,汐玥楼那样有个单间的倒是喜欢。不过我知道你喜欢听。小时候的你就特别热衷呢”

    一开始好似不过是这年轻人的自言自语。但最后的两句话,却让钱婆婆不免诧异地睁大了眼。她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坐在身边的这位年轻男子,竟一时语塞,嘴唇还有些激动得微颤了起来。

    小时候他见过小时候的自己那他就是那个守护了自己十世的

    这时的钱婆婆才注意到,这位男子的座位也是很奇怪。但先前她却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来。她的座位本来就已是观众区域的最右边了。再往右过去,已没有任何座位,只有一条留下来供过往行人穿行的小空道。

    占座时,为了以防钱婆婆来晚了,开场了还在走进走出,影响了她人,帮忙留座的那位老友明明来得早,却特意没有选择中间区域的座位、而选了这边沿上的。

    “你大概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吧。”

    “嗯”钱婆婆点头应了一声,想说出的“谢谢”还没出口,却突然发现自己远离了观众席,戏曲声也一瞬间听起来远了。她诧异地转回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竟站在了桥上。

    桥下河水之声早已淹没在了今日河边带来的喧杂中。但河水却较往日更引人注目。

    这会明明天已黑了,两侧已是灯光华彩,特别是东岸边更是因为今晚的活动多上了更多的光亮,但河中却是黄昏时才有可能会有的色彩。白日里的碧绿一散而尽,夜色中的暗沉也是一扫而光,此刻桥下的深水区中已是一片通红。

    这通红,虽说是藏取了黄昏时才有的晚霞的色彩,却是即便在黄昏,也是极少、极少能恰巧映出这样一整片的。

    此时的天穹中散落了几许星光的深色,两相比较,这瑰丽的河水还是有些诡魅之意的。

    “熟悉吗,这场景汐汐帮你引出的前世的记忆中,应该见过似曾相识之景吧”

    钱婆婆只是点了点了,眼眶不禁有些泛湿。

    “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年轻男子往东北方、戏台所在方位看了看,虽然直接看不到戏台,河边的枫杨挡住了视线,“在你听戏时,把你拉到这里来,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呢。搅了你的雅兴了。”

    钱婆婆依旧不语,只是摇了摇头。一直想见,终于见到了守护人的真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仿佛正常的沟通能力也失去了般。她的摇头,也只是想表明并没有打扰到她,这个“耽搁”也并非耽搁,无论需要她从喜好的戏曲中抽身多久都是可以的。

    “十世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通红呢。虽然不是同一条河,但大概也在这样通红的河水上道别更合适吧。”男子转头去看钱婆婆,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这也是他一直不愿让钱婆婆见到自己的原因之一。他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形,而这情形又是一开始就能预见到的,发生概率极大的。果然眼泪

    这告别是迟早的,钱婆婆其实都已经对见到这位守护人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可以见到听到他方才所说的,眼泪便一下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有些咸的液体,从泪腺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只是一味地沿着早已布满沟壑的面庞直落而下。

    “你你别哭了。唉我果然还是面对女孩子的眼泪,不知道怎么做。”男子又换了只手去挠头。

    “谢谢谢你”钱婆婆憋了很久,才憋出这几个字来。

    眼泪依旧未断地流下。她知道,这一次告别预示的,不仅是这十世缘的即将终结,也会是她这一世生命终将陨落的临近。但这泪,更多的是不舍。

    哪怕不曾相见,时间所累起的情与缘,就这么说结束就结束了,只是对此万分的不舍和叹息。对于人类来说几年的时间便已是很长,更何况十世、几百年的默默相守。当知道眼前之人守着自己十个轮回,钱婆婆心中便已有一份情愫油然而生。这非恋情、非亲情、非友情的情愫,却也有不亚于它们的强烈。

    “谢倒不必。是你先救我在先的嘛。我也只是报恩而已。”

    如同既雨又开晴的天气,这会的钱婆婆既流着泪、却又笑着说道“还是要谢谢你的。谢谢你的陪伴。先前我并不记得这承诺,就算我知道,你也完全可以不必管这的。但你却依然选择守着。”

    男子有些讪讪地笑笑“承诺嘛,也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承诺,更多的是给自己定下的。自己做下的,当然要去好好遵守了。你也没必要把我想得太过伟大了。”

    又吸了口气,像是什么重大活动临场前有些紧张似的,随后他才继续说道“那么就在这里正式跟你提前道别吧再见了。希望来世、来世的来世,以后的每一世你都可以平安顺利。这十世,每一世的你,真的都算是很少会有的好人了。”

    钱婆婆听着这也是夸奖的话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了。我我是不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已经差不多该该入土了”

    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只是猜测,钱婆婆还是想确认下。

    “嗯。”

    “那以后,或许是以后的某一世里,我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吗”

    “这个谁也说不好呢。世间不过一个缘字。缘到了,便会遇见;缘不够,自然也见不到了。”

    “也是呢。十年修得同船渡啊。”钱婆婆说着。转念一想,自己问的也是荒唐。若是再转世,奈何桥、孟婆汤,死后的自己估计也早已忘了眼前这位守过自己十世的男子,就像这一世先前也是一直忘了前世那些事情一样。

    “那我送你回去吧。今天,也没什么事。只是,还是想跟你这么道个别而已。”

    “嗯,谢谢。”

    钱婆婆一说完,回过神来,还是在自己方才所坐的椅子上。戏台上,还是第一次听到男子说话声音时的那一幕,还没有唱到下一个场面。她又看了看右手边。当然是见不到任何座位或者刚刚那位男子,只有刚好在空道上走过的行人而已。

    “谢谢。”钱婆婆在心底又默说了一声。刚才恍若虚幻的相见,让她心里头已是平静异常。这两天就好好听戏吧,不能错过自己喜欢的,得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然后,回头就让儿子、儿媳提前给自己准备后事吧。

    而此时的桥上,钱婆婆走后,汐便到了桥上,站在了那男子身边。

    “就这么结束了”

    “嗯。结束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事。谢谢你的河啊。”

    “我还以为你想借着干嘛。”

    “有始有终嘛。怎么开始的,就怎么结束。”男子转了个身,背靠在桥栏杆上,身子微微后仰,仰头去看那深邃无比的夜空,“我的这段,算是了结了。不知道,当年跟我一道修行的那位兄弟,他的缘是不是也已经了却了开始得比我早,也陷得比我深多了。”云来阁 http://www.xyyq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