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闻言,屈指敲了下厨娘脑壳,说道:“你这女人疯了,人鬼殊途,你想害死汤晚晚啊。况咱们要是带头起这个先例,往后再有人含恨死了,都闹着要回去陪在爱人身边,这秩序不就大乱了?到时候天帝知道了,问是谁出的馊主意,你站出去说是你,凭他雷霆手段说一不二的性格,还想着能留你一命吗?快快闭嘴吧,别再想点子惹人耻笑了。”
厨娘气得拿大勺拍他脑门,说道:“你才想点子,你才惹人耻笑呢!”
流离好心情地看着他们斗嘴。不觉夜已四更,小二和厨娘回后院休息,流离趴在桌上,时不时睁眼看一看师父。一次冷不丁被他逮到,两个人目光相接,吓得她闭眼不及,只得起身大大打了个哈欠,一边还伸着懒腰,走过去书架旁边翻翻捡捡,心有余悸地拿了本厚厚的过来,坐下若有其事地看。寒渊已瞥见封皮上的字,便问她:“好看吗?”
她其实一个字也没读进去,听他问,她就说:“好看。”
“那就好好看,看完了跟我讲讲里头写了什么。”寒渊语气里带了丝笑。
流离“哦”了一声,心里一阵慌乱好不容易过去,能读得下去字了,却发现她拿的竟是一本小黄书……
明白了这件事的第一秒,流离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米,过了良久才缓缓缓缓地扭过头去看一旁的师父。
寒渊收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看着她,说道:“是个什么故事?”
流离艰难道:“我拿错了……我再去换一本。”
寒渊道:“食色性也,有什么不能看的。这种书厨娘从鬼市里买了不少,你要是看完了,让她带着你再去找找。可惜人间近来管得严,许多作者鸣金收兵,不敢再写了。这行的人才流失得厉害,要想再看新的也是不容易。凡有些滋味有些功底的,差不多都被厨娘买尽了。”
流离硬着头皮道:“这种书,是要在被窝里偷偷看的。”把书搁了回去,重新在书架上挑拣。
寒渊看她怎么也找不见合意的,便道:“别看古时候礼法更严,却也有不少作者顶风作案。那架子底层除了流传至今的《金瓶梅》,还有许多各个朝代的违禁。在人间你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些,不如好好看看。”
流离扭过头,看着他道:“在你眼里,我就喜欢看这些吗?”偏掂着脚往高处找,没想到却是摸下一本小二新近淘到的《寒渊传》来,她一下被名字吸引,喜道:“这书好,我得好好看看。”
寒渊看见她拿的是什么,伸手把书隔空夺了过来,随手往外一扔,那书瞬时燃烧起来,烧得渣都不剩了。
“师父!”
“天上那些闲人没事干时瞎写的,看它做什么。”寒渊满不在意道。
流离遗憾得很,可也不敢说什么,最后只是拿了本远古神话来看。
灯火燃了一夜,天光破晓时小二出来开门,外头陆陆续续有鬼客过来,老人居多,间或有英年早逝的青年才俊。
流离看时间也不早,问师父要不要去人间找汤晚晚。
寒渊让她先等着,自己起身去了阴曹地府找判官,让他看一下最近人间有哪些新生儿在。判官正给他查着,办完差事的裴绪刚好过来向他复命,同他说了几句话。
寒渊认出裴绪是那个有阴阳眼的凡人,等他走后问判官:“他不是已经死了,怎么在你这?”
判官奇道:“流离没跟你说?”
寒渊微蹙了眉:“说什么?”
判官道:“裴绪寿命未尽而自行了结了自己,本是要在人间等着灰飞烟灭的。流离不忍心,改了他的命数,把他送来了地府,如今他在我手下办事。”
寒渊神色已经变了,语气骤冷:“她是如何替凡人改的命数!”
判官知道这位神君是动了气的,低下头支支吾吾不敢说。
寒渊怒极反笑:“你让她去走了鬼炭池!”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更冷得可怕:“判官,你好得很!”
寒渊拂袖而去。判官站在原地举袖去擦额上的汗,口中抖抖索索道:“小流离,你可害苦了我!”
流离正在客栈帮客人倒酒,突见师父面若寒霜而来,走过她身边时压着怒气说了一句:“跟我来。”
流离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是不由自主心虚起来,搁下酒壶跟着师父来了他的房间。
寒渊背对着她,好像有丝丝冷气从他身上冒出来,吓得流离不知所措。
“师父?”
她试着喊他一声。
寒渊却突然着了怒,手下重重一拍,把屋子里那把紫檀木的方桌瞬间拍的粉碎。
流离被吓坏了,赶紧跪下来。
寒渊极力压抑着怒意道:“你主意倒是大得很,为了个凡人,敢去走九死一生的鬼炭池!”
流离这才知道师父是为何事动怒,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只是低着头听他教训。孰料师父下句话却是:“你对他如此情深,我不妨成全了你们。明日你就去地府吧。”
流离抬起头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师父!”
“他为你放弃大好前程,甘愿赴死。如此一段佳话,我若不成全了你们,岂不是要落个冷血的骂名。如今他既已脱了肉/体凡胎,不正好能跟你在一起?你放心,我会去找判官,跟他讨了这门亲事。地府许久没有喜事了,想他也不会反对。”
流离急道:“我帮裴绪只是不想欠他的,对他从来都没有半点儿情意!”
寒渊只是道:“鬼炭池长五里,里头的炭火每一块都是从凤凰火里取出来的,万年不灭不熄。凡人从上头走一步,立时魂飞魄散。灵力淳厚的仙人走一步,修为可被消去十年。那本是天庭为罚痴心妄想之人所设,数万年来有几个人敢去走,你知道那些不自量力进去的,最后又得了个什么下场?”
他转过身来正对着她,一双眸子冷得可怕:“我倒不知你有这么大本事,全须全尾走完了五里的鬼炭池。一共走了几步,你数了吗?”眼中一丝异样闪过,朝她走近几步,蹲下身来直直看着她:“为了个凡间的男人竟做出这种事来,你还敢说你对他没有情意?”
流离怕他就此把她赶了出去,再也不肯见她了,吓得连连说道:“我确实不喜欢他,师父要怎么罚我怎么骂我我都绝无怨言。只是裴绪因我而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这才去求了判官。如今我亏欠他的都已经还了,不会跟他再有任何牵扯,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就是死也绝不会离开你!”
外头小二和厨娘已经急得团团转,看寒渊确实动怒不轻,怕他真把流离赶走,忍不住进来为流离说好话。
寒渊听得心烦,冷凝了眼神呵斥他们出去,又低了头逼近流离,一字一句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想跟他厮守,不妨现在就说出来,我会成全你们。”
流离使劲摇头:“我真的不喜欢他,你要让我走,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
寒渊沉沉看了她一会儿,目中情绪遽变,阴晴莫测。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他站起身来,冷冷道:“去院子里跪满十二个时辰。”
流离猛然松了口气,像是劫后余生,于九千尺深渊里突然就逃出了生天。
她赶紧说了个“是”字,起身跑到院子里主屋前头跪着。
小二和厨娘等寒渊离了客栈才敢过去,给流离拿了些糕点吃,流离却是摇了摇头,只在那里规规矩矩跪着。
厨娘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听说神君杀敌时手段残忍,却没见过他真正发起火来的样子。今日可算是领教了,简直太可怕了,光是看他那眼睛,我都忍不住要跪下来了。只是他也古怪,流离伤都已经好了,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他怎么发这么大火?”
小二说道:“我看是流离太自作主张了,跟谁也不说一声,闷头就去走鬼炭池,有什么后果也全然不想。”伸指捣了下流离脑袋,说道:“知道教训了吗?掌柜的好不容易把你教出来,渡给了你那么多灵力,可不是让你随意挥霍的。”
二人又说了她几句,这才一道过去寒渊屋里收拾被打碎的紫檀木桌,每拾一块木头就心疼得了不得,小二道:“这可是两千年才长起来的紫檀树上取的,掌柜的也太狠的心了。”唉声叹气打扫干净,又从鬼市置办了一套同等规格的桌子来,花了店里不少金银。
转眼日影西斜,流离正跪得腿痛,后院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寒渊并不看她,径自走回了自己屋,坐在桌前喝茶看书,全当门外头的人是空气。
晚间天气湿凉,有赤红色晚露落在流离身上。
寒渊闭了门,只看见他房里灯火通明,修长清瘦的身影落拓在窗纸上。
流离静静地在院子里跪着,看着师父房里的灯亮了一夜。
好不容易熬到十二个时辰过去,面前的房门终于缓缓打开。
寒渊正坐在桌前倒茶喝,并没看她一眼,淡声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