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十、世间安得双全法】
流离退后了一步,环顾一圈屋里的惨状。
地上那些人都已经被吸干了精魄,魂魄不存。
流离难以置信道:“寂行,你就这么胆大包天,敢在人间杀人!”
寂行蓦地睁开了双眸,看见她,勾起唇角笑了。他举袖一擦唇角的血渍,说道:“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怎么样,我替你教训了这些坏人,是不是做得很好?”
流离说道:“凡人的事自有凡间律法管束,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你害人命,还吸了他们精魄,你不怕报应吗!”
“报应?天上地下那些神仙个个都要杀我,我还怕什么报应?”寂行从地上站起来,那身白色僧衣无风自动,倒像是天上一尘不染的仙人:“六界诸仙倒是不足为惧,只是你那位好师父我却是不得不防。说起来我跟他还从未真正交手过,小丫头,依你看,我跟你师父打起来,谁赢谁输?”
流离并不回答,抬头发现四周已设了结界,旁人根本发现不了此间异动,疑道:“你是故意引我前来?”
“是。”
“为什么?”
寂行抬眸看她,一张妖媚俊朗的脸沉凝下来:“程流离,你可知我为何会被锁拿在地狱之中。”
流离觉得这人应该是在向她炫耀自己往日辉煌,握了握拳道:“因为你屠了一村老幼,功震天庭。”
寂行却是皱了皱眉心,朝她走近几步,一脸疑惑道:“我屠了一村老幼?”
流离耻笑一声:“是啊。怎么,难道你也失忆啦?”
寂行脸上神色变换不定,最后仍是凶巴巴瞪着她道:“我为何要屠一村老幼!”
流离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吓得够呛,往后退了两步。瞧着他也不像做戏,便道:“这话你该问你自己才对吧,我哪里能知道。兴许是你鬼迷了心窍,要练什么绝世功法,拿他们当了垫脚石也说不定!”指了指地上横死的几个中年男子,说道:“你看看你,杀人不过头点地,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寂行被她说得冷声一笑:“你既如此会猜,不妨就跟我回去。等你什么时候猜对了,我什么时候放你回来,如何?”
流离说道:“不如何!”
寂行却已上前一步,拉住她胳膊,带着她飞也似的离开了这里,去了一处高山上的寺院。
寺院里云雾缭绕,青翠满院,只有十几个看破红尘的年轻男子在那里修习念经,洒扫参禅,看见他回来,都叫一声:“寂行师兄。”
流离不知道现在还有这种地方在,探出灵识四处搜寻了一番,却感知不到此处到底是哪里。
寂行一拉她胳膊,说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一个修行不过百年的小丫头片子,还妄想能从我手里逃出去吗?”
他硬是把她带到寺庙里一处后院,指着地上堆成山的柴火道:“日落之前把这些劈完。”
流离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在搞什么鬼,怒道:“劈什么柴!你想打架我现在就跟你打,不用做这些没用的!”
寂行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再敢多嘴一句,我现在就喝干你的血。你的血如此精纯,定我助我功法大成。”
流离被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低下头,去看地上小山一般的柴,颤声道:“我劈不完怎么办!”
“你若劈不完,剩几根柴,我就喝你几盏血。”
眉目微动间,寂行已在整个小院里加了禁制。
他转过身,甩袖而去。
流离十分无语,冲着他背影喊:“你信不信我喝毒药,毒死你啊!”
等寂行走远了,她试着咬破手指去破禁制,却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反倒是随着她每一次破阵,禁制的法障又更厚了一层。
她只能停手,认命地拿起地上的斧头,开始劈柴。
转眼日暮西沉,寂行走进院里时,看见她正抱着斧头坐在劈好的柴堆前,头耷拉着昏昏欲睡。
他指尖一弹,一棵石子啪地打在流离脑门上,疼得她瞬间惊醒过来。
“你又干什么!”流离捂着额头愤愤瞪他。
寂行说道:“你倒是个听话的,既劈完了柴,就赶紧去做斋饭,一个时辰后送到禅房。”
流离很觉得他莫名其妙,骂骂咧咧地过去厨房,煮了锅放多了水黏黏糊糊的米饭,上面放几颗青菜交过去了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寂行竟眼不眨心不跳地把一碗饭吃了个见底,连一颗米粒都没留下。
流离十分佩服,说道:“不愧是苦行僧啊,觉悟就是比一般人高。”想了想又说:“为了更好地修炼,我看还是把晚斋戒掉比较好,你们佛门中人不都说,过午不食的吗。”
寂行道:“佛门还说不可犯杀戒,那我就不能杀人了?”
流离看着他,想起了什么,问他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我听人说你原来是个德行很好的和尚,有大慈悲心,很受方丈器重,为什么后来会入魔道?”
寂行神色变了变,不过瞬间又恢复如初。
“这件事还要麻烦你去给我问个清楚,”他手一伸,突然把流离拉到了自己怀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她喂下了一颗丹药。
流离呛咳几声,想吐又吐不出来,急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是肠穿肚烂的化骨丸,”寂行逼近她,手在她下巴上一搓:“你可要听话,听话才有解药吃。”
流离看着他近在迟尺的一张脸,虽然俊美非常,却仍吓得她额头丝丝沁出汗来:“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两千年前的真相。”
流离推他:“你先把我放开!”
寂行盯住她的眼睛:“小丫头,你师父是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你别再痴心妄想了。不如跟了我,做我徒弟吧?”
“你做梦!”流离又去推他:“我再说一遍,放我下来。你不是想让我替你去找两千年前你入魔的真相吗,你放我下来,我替你去找。”
寂行勾唇一笑,手上的力气松了松。她趁机推开他,从他腿上跳了下去。
“要想知道过去的事,不如去阎王殿偷生死簿。”流离说。
“生死簿?”
“是。两千年前你应该还是个凡人,生死簿上肯定有记载,到时候一看就知你一生功过。”流离笑看着他:“不如我们一起去偷!你法力深厚,一定可以偷出来的。”
寂行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花了两千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从那里逃了出去,你一两句话就想让我自投罗网?”
流离道:“你把我想得也太坏了,我看你也挺可怜的,杀了人,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杀人,糊里糊涂被关在火山地狱里两千年。要是我,我肯定也要出来。即使整个天下跟我作对,我也要出来。”
寂行在她的话里沉了目光,心口处有异样的情绪闪过。
他默然片刻,很快掩饰了目中情绪,说道:“去烧水,我要沐浴。”
流离拧眉道:“你还活在古代啊,洗澡水也要烧。我就算还做凡人时,家里再怎么穷,也从来没干过这种苦力啊。你要洗澡,你自己用法术把水烫一烫就好了!”
寂行抬眼看她:“你去不去,若是不去,我现在就催动化骨丸。”
流离撇了撇嘴:“我去!”
她很识时务地认怂,走去了净室那边。本是准备使法术往浴桶里运水,岂知寂行那厮不知道什么时候封住了她的灵力,不管她怎么努力,都使不出任何术法了。
她气得咬牙切齿,往寂行禅房的方向瞪了一眼,一边骂他一边去院子里一桶一桶地提水。好不容易拿柴火烧开了,又一桶一桶地倒进浴桶。
“过来吧!”
她调好水温,没好气地喊寂行。
寂行从禅房里出来,见她累得满身大汗,一张小脸微微泛着点儿红,很是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不如流离姑娘跟贫僧一起?”
流离嗤笑一声:“怪不得都叫你妖僧,果然是个妖僧。”
她转身出了净室,关上门,捶着自己累得酸疼的胳膊,坐在院子里头的菩提树下。
此地离天空好近,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星星似的。
寂行在净室里待了很长时间,等得流离昏昏欲睡。
他换好僧衣出来时,看见月亮下一个小小的剪影背对着他。
那模样竟是十分熟悉,似乎自己以前曾经见过。可再往下深想时,却又什么都抓不住了。
流离在寺院待了五天,每天都烧水,劈柴,做饭,洗衣,伺候寂行那个杀千刀的。
总算一日午后,寂行算到阎王上天庭述职,便把流离叫了过去,解了她身上禁制,说道:“去把生死簿拿来,记住,我给你吃的确实是化骨丸,解药只有我这里有。如果你不信,去找你那位师父告状,我便立刻让你毒发身亡,连捧灰都留不下来。”
流离连连说:“我信我信,你放心,不就是一本生死簿吗,我会拿过来的。”
她本想让寂行解了寺院结界,等出去以后好看看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孰料寂行只是衣袖一挥,瞬间将她送去了黄泉入口。
阎王虽不在,可判官与黑白无常都在府中。见她来,判官远远地道:“小流离,跑哪儿野去了?你不在这几天,过路客栈的账本真成了一本烂账了。”
流离提着去软玉楼买回来的几坛子女儿红,笑道:“近来人间红叶开得好,我去赏景了。”
她把酒放在一方小石桌上,打开瓶盖深深闻了一口,说道:“果然是好酒啊,跟判官你的春风度相比,别有一番风味呢。不知这是用什么酿的,我跟老鸨打听了好几回了,她都只是卖关子,不肯说。难道一个青楼里的酒方,能比你堂堂判官的还要金贵吗?”
判官一听来了兴致,过来拿过另一坛,也凑上瓶口深深闻了闻。
他不屑道:“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多加了一味嫩柳而已,美则美矣,可惜过妖。”
流离附和道:“对对对,这玩意儿也就在青楼喝喝,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不像判官您的春风度,一壶下去保证就倒了。”抱着酒坛跟他的酒坛碰了碰:“来来来,咱把这些都给他喝了!”
判官也实在有些馋了,便与流离对饮起来。
期间黑白无常闻香而至,也过来喝了一坛。
酒里有流离下的昏睡咒,很快三个人就在她面前栽下头去,趴在石桌上睡得跟死猪一般。
流离确认他们一时不会再醒过来,赶紧拽了判官腰间钥匙,避开鬼差,偷偷去了地府书房,翻出了生死簿。
准备离开时,外头却赫然走进一个人来,迎面碰上了她。
许泽略怔了怔,看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怀里又紧紧抱着生死簿,不由得担忧道:“你在做什么?”
流离只以为他是在为难自己,不得不出手打开了他,抱着书往外逃。
许泽故意让开了路,扭头看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眼前转瞬消失了。
也并没有提步去追她。
流离一路狂奔,不回头地跑出了黄泉。
寂行早已在外头等她,看她出来,一言不发地上来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回那所不知名的寺院。
两个人进了禅室,流离把生死簿交给他。
寂行拿过来翻了看,可书里密密麻麻,每一页都写满了字,且越往后翻越翻不到尽头。
流离也着急要知道他入魔的缘由,便清了清嗓子冲着生死簿喊一声:“迦叶寺僧人寂行。”
生死簿应声而动,等翻到了记载着寂行的那一页,停住不动了。
寂行看着上面的字,一张脸却是倏地变了。
越往下看,他脸上就更深地涌动出了复杂莫测的情绪。他彷如探知了什么无比可怕的真相一般,整个人沉默得吓人,两只眼睛慢慢变得通红。
流离看他情绪不对,不知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你想起来了吗?两千年前发生了什么?”
寂行手里的书低下去。
他就看见了,在他眼前站着的,被他忘记了千年的女孩的脸。
“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