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凉果子汤撤了,换了盏温温的刺玫红,端着托盘往内室去了。
容晚初正在窗子底下打络子。
过了前些时候刚刚跟着春羽学会了的那几天,稍稍兴头了一阵子之后,阿讷已经又有些时候没有看到容晚初做弄这个了。
她怕打扰了自家娘娘,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容晚初一双手里拈着绳结,脸却稍稍地抬着,目光散漫地落在窗下的花池里,仿佛若有所思似的。
阿讷擎着茶盘,将细瓷盏和攒盒放在了案边。
极轻的声音仿佛惊醒了容晚初,让她忽然转过头来。
阿讷反而被她吓了一跳,抿着唇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容晚初略阖了阖眼,微微摇头。
阿讷柔声道:“娘娘润润嗓子?”
容晚初摇了摇头,却随手把打到一半的绳结丢在了一边,问道:“宁寿宫今天又说了什么没有?”
阿讷道:“听说太后娘娘发了脾气,问‘容家那个小姑娘怎么不来陪着本宫了’,还说……”
她看着容晚初,见她只是微微地笑着,没有因为郑太后的话而影响心情的意思,稍稍迟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一定是贵妃那个妒妇,怕本宫喜欢她的妹子,夺了她的位分和宠爱……’”
容晚初笑着摇了摇头。
阿讷就闭上了嘴巴。
主仆都没有察觉到脚步声已经进了门口,有人挑开珠帘进了门,问道:“谁是妒妇,谁的妹子?”
阿讷吓了一跳,忙俯下/身去行礼:“奴婢叩见陛下。”
容晚初不以为意地道:“太后娘娘把戚夫人当作了我的妹子。万没有想到她们两个走到今天这一步,竟然投了缘法。”
倘若不是郑太后承受不了失去殷长睿的打击而失魂癫狂,以她的性子,向来是不会把戚夫人看在眼里的。
殷长阑眉梢微扬,道:“我打算送她到离宫去,你若是觉得戚氏女不好安置,不妨也一同送过去。”
容晚初有些惊讶。
她道:“怎么好端端的……”
宫中没有几位主子,本来就显得人丁寥落。郑太后如今的情形又并不十分的恶劣,连杨院正也说,在宫中熟悉的环境里,只怕还更有益于郑太后神智的恢复。
将郑太后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奉养起来,原本是她和殷长阑的默契。
殷长阑微一沉吟,还没有开口,阿敏却已经站在了帘子底下:“杨太医来为娘娘请平安脉。”
殷长阑迟疑了一下,扶着容晚初的肩和她一同出了门:“等一等再同你说。”
容晚初不知为何,在他短暂的沉默里,心里蓦然地沉了一沉。
她仰头看着殷长阑,男人也专注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像一池不见底的水。
仿佛有什么沉沉的重负担在了心头上,又像是被什么将一颗心都高高地吊了起来,拉扯得胸臆间的筋脉都疼痛起来。
在这样的征兆里,连听到杨太医说着“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脉如走珠,娘娘是怀了龙嗣了”的时候,她都只是怔怔的,下意识地握住了殷长阑的手。
男人垂着眼,顺手在她颔下捏了捏,温声笑道:“怎么这样傻乎乎的。”
一旁的阿讷和阿敏心里有了准备,但留意到两个人之间微微沉郁的气氛,也不由得看着殷长阑的面色。
殷长阑将女孩儿拢进了怀里,按着她的脑后扣在了胸前,感受到小姑娘身子微微战栗,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他含/着笑意,道:“社稷有继,是朕与娘娘的大喜之事,也是天下人的大喜之事。”
“社稷有继”,这样的措辞让听到的人心里都不由得重重地一跳。
容晚初入宫至今,纵然与殷长阑琴瑟和鸣,比世间寻常恩爱夫妻还要亲昵相爱,宫中后位又始终空悬,但无论是谁都不曾提出将贵妃正位为后之事。
但在贵妃娘娘查出身孕的时候,天子却说这个孩子是社稷之继……
才刚刚诊出来的孩子,甚至还不知道是男还是女。
假如是个公主,自然万事皆休。
倘若是个皇子……
阿讷和阿敏暗暗地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话来,一个很快将准备好的厚厚赏封递给了杨院正,一个已经出去安排宫人的赏赉之事。
杨院正也听到了殷长阑说的话。
他大有深意地看了殷长阑一眼,却接上了他深黯如夜的视线。
年迈的御医微微一怔。
殷长阑却已经微微摇了摇头。
杨院正低下了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帝妃二人,殷长阑垂下头,声音低柔地哄着怀里的女孩儿:“有了身孕难道不欢喜?还是哪里不舒服?跟哥说说,只要哥做得到……”
环过他腰间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女孩儿的声音里带上了微微的哭腔,问道:“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