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大一座禅院了。
一路攀行,又见山路尚未完工,往来驼料的脚夫络绎不绝,愈往高处,愈能听到叮当磋磨的凿石锯木声,果然是道旁有人正在动工铺石。再行数百步,野生竹林不见,入目则是一片已长成的桃花林,松软泥地上犹有民夫正三两一群,栽树入土,想来这整座花林都是从别处取木移植来的。
方天至默默穿林而过,才终于瞧见了自己认识的那扇寺门。
原本朴旧窄小的寺院仍栖在旧地,便连门上长匾也陈旧如故,越过门扉,篱旁老杏犹在,几亩菜畦外,仍是熟悉的那片竹林。只是竹林外不远,大慈大悲两人没有老实劳作,而是叉腰站在满地竹竿之间,向不远外新起且尚未完工的禅院墙围指指点点——
那白墙跟下,正蹲着一群吃午饭的民夫。
方天至觑了半晌,推门而入。大慈大悲隔得远,没有听着,仍在那聚头咬耳朵,但院里扫地的有钱却立时拄着扫帚抬头看来。四目相视间,有钱仍冷冰冰、木呆呆的,而方天至则张口问:“你发财了?”
有钱冷冷道:“你虽是我的少主人。但我便是发财了,也不会如此掏腰包贴补给你。”
方天至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么是谁掏腰包贴补了我?”
有钱道:“一个老妇人。”
方天至道:“老妇人?”
有钱用自己的话,朴实地转达道:“她要见你,我说你下山去了。她便说,她家小姐不忍心见你这么寒酸,愿意给你修一座体面些的地方住住,钱已都付过了,只要等人上门来动工就行。”
方天至倏而明白了过来——
是燕夫人。
他这么想着,心底微微一叹。
有钱道:“我想你可能不喜欢别人动这座寺庙。于是我请他们到别处去修院子。”
方天至闻言又认真注视了他一眼,道:“多谢。”
有钱瞧着仍然无动于衷,只道:“地已新翻了四亩,种了些豆麦。你交代的事,我都已做到。”
方天至点了点头,思忖道:“这许多人吃喝拉撒,都在山上,新地可以浇得很肥了。”
有钱听到这里,不由沉默良久。
再开口时,他却问:“你带回了很多人?”
方天至回过神来,道:“不错。这些女子有病在身,辄待医治,就姑且住在新起的禅院里。她们的眼睛不太方便,可以请些妇人来照顾她们。至于这个人么……”他侧首瞧了瞧银龙,银龙则仍老老实实垂着头,一副听凭安排的模样,“这个人是新来的和尚,法号就叫做发财罢。”
有钱对那些女子不关心,对银龙也不在意,只道:“我们并没有请仆妇的钱。”
方天至缓缓道:“没关系……发财有。”
第138章
话说春去秋来,秋去春来。
忽忽悠悠间,山上新起的大片禅院已修成了三四个年头。也不晓得当年天美宫主到底花了多少冤枉钱,只那座移栽的桃花林都出了名,每逢花开时节,远望天生山如有艳云倾颓,导致文人墨客、善男信女,都喜来此小住数日,一来二去,佛前反而见证了许多佳偶良缘,真是阿弥陀佛,岂有此理。
当然,这不过是区区小事。
这三四年间,另有四件事必须交代。
头一件事,照方天至看并不算甚么大事,但放眼江湖却可掀起轩然大波——
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到天生山送来一个人。
原老庄主早已不履足江湖,这次送人,也并非亲自露面。那天无争山庄的仆人上山来送手帖,说是少庄主原随云想在此出家,方天至随之下山一瞧,也只看到一顶朴素低调的油布牛车。
四下里静悄悄,那牛正低头衔草,车辕上则袖手坐了个赶车仆役。方天至还没开口,送手帖的仆人已客客气气道:“人已送到。庄主另嘱托小人,说天下之大,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若寺主不肯收留,那便使他自戮于佛前,容小人将尸首带回。庄主年老心衰,不忍见此,是故没有亲至,请寺主见谅。”
而车辕上的仆人伸手一撩牛车车帘,将一个麻衣公子让了出来——
那人年及弱冠,孤零零的撑膝跪坐在蒲席之上。哪怕粗布麻服,木簪束发,其神态气度,仍与当日在蝙蝠岛上一般并无二致。
蝙蝠公子。
谁能想到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蝙蝠公子,竟然就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
方天至与他再见重逢,一时间俱默默无语。
片刻后,原随云整肃衣冠,缓步到他面前,合十下跪,闭目道:“原某罪孽深重,愿剃度为僧,从此侍奉佛前,改过赎罪,请雪惊法师成全。”
方天至道:“可我眼见耳听,却不觉施主有悔过之心,向善之意。”
原随云面色不变,坦然答道:“寺主法眼如炬。此不过无奈之举,想方设法苟活罢了。”
方天至静静听了,既不生怒,也不哂笑。
只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