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了些, 池面杂草除去,那断圮小桥之外的夕阳正将一弧柔软桥影投在清澈的水上,反而似老去的美人强作新妆, 旧的容颜叠着新的色彩,更显凄凉。
皇帝没有让人通传,是以刚走进堂屋时,有人很震惊地道了声:“陛下?”
皇帝一愣, 转头,见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英俊眉目间透着戾气。他总觉这人有些眼熟,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朕……”皇帝顿了顿, 一国之君的威严渐渐显露出来, “朕听闻秦姑娘醒了。”
蒯蓝桥默了默,自推着轮椅上前, 给皇帝倒了一杯茶,端给他。“小人去同秦姑娘说一声。”
皇帝抿了口茶, 点点头。片刻之后,蒯蓝桥又从内室里出来,“陛下请。”
皇帝走进去,与他擦肩之际, 忍不住道:“你就是那个, 信航的医助?”
“我是。”蒯蓝桥道。
皇帝暗道莫名其妙, 加快步伐,一把掀帘入了内室。
秦念正躺在床上,由信航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药。
见皇帝进来,信航合十为礼,秦念却装作没看见。
皇帝不由得觉得有趣,这小小一个九霞轩里,聚集的全都是见了他而不下跪的人。
看着秦念慢慢地喝完了药,信航将碗收起,皇帝便走上前来,道:“我有几句话问你。”
信航看了一眼秦念,秦念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
信航于是沉默地退开了。
皇帝在秦念床边坐下。
这是秦念第一次见皇帝,第一次,就这样地靠近。
近到她可以清晰看见皇帝脸上那沟壑纵横的纹路,那沉浊灰暗的眼眸,那干瘪枯燥的嘴唇——她开始怀疑,老当家当初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那个雄姿英发、君临天下的男人,竟当真就是眼前这个显然因思虑过多过重而苍颓寡言的老头子吗?
她甚至开始想,如果天下臣民都知道他们高呼万岁的君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这样的老头子,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吗?还是会惊讶和失望?
皇帝张了张口,似乎是打算说话了,而她的手蓦然下意识地握紧了被褥中的弯刀。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皇帝问的却是这样的话。
秦念抿住唇,“我只知道他姓秦,大家都叫他秦老叫化。”
“他叫秦道伦。”皇帝却说道,“在他做秦老叫化之前,原是御前的大太监。”
“什么?”秦念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道,“什么——不可能,你说我爷爷是个太监?!”最后一个音节陡然拔高,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他还是个瞎子,瞎子怎么做御前的大太监?!”
皇帝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了笑,“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秦念只觉慌张,好像有一个什么答案,原本始终被埋在土里的,这时候呼之欲出了,她却拼命地想将它按压回去。
皇帝又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过了半晌,他自顾自地笑了,“看来睿王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时候的笑,就是得意的笑了。
“枉我担惊受怕了十几年……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皇帝笑着,“既然如此,我也尽可以放过你了!”
“十几年……”秦念抓住了这一个词,“什么意思?”
皇帝笑着笑着,竟尔咳嗽出来,“朕买了摩诃殿的杀手,追杀你十几年,你不知道?”
“追杀我?”秦念蓦然抬高了声音,“摩诃殿的杀手难道不是谢陌买的,为的是追杀谢随?!”
皇帝古怪地看她一眼,“朕为什么要杀谢随?谢陌又哪里买得起摩诃殿?”
秦念突然下了床,一把扣住了皇帝的手腕,目光冷亮地直视着他,“你说清楚。十五年前,到我家来,杀了我爷爷的人……”
“就是朕的人。”皇帝手腕上吃痛,面上却仍冷酷,“但他们也太不经事,才会留了你这一个活口。”
秦念呆住了。
皇帝后面还在说些什么,她好像全都听不见了。
不是谢随……那些人,不是来杀谢随的。
脸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