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带着侍从打扮的宋语山来到天牢,他将宋语山送到沈言休的牢房门口,叮嘱了几句,竟然转头离开了。
牢房内漆黑昏暗,时而能听到老鼠爬过的声音,宋语山壮了壮胆子,倾身走了进去,这才知道傅沉为何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沈言休靠在角落里,瘦骨嶙峋,衣襟上满是血迹,虚弱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眯起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到:“原来是你来了。”
宋语山有些惊讶,傅沉曾说过他一被收押,便果断认罪,并把所有事情都招供,因此从未有人对他用刑。
可他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沈言休也看出她的疑惑,便咳嗽着边说:“是我自己的病……咳咳……原本我也……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宋语山看着他,走过去朝他伸手道:“让我把个脉吧……”
沈言休却果断收回手臂,笑道:“不必了宋姑娘。这里是死牢啊,比起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来说,病死,或许对我来说还更痛快一些。”
宋语山心里发酸,于是也不勉强,她觉得自己这样站着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有些不自在,便找了个跺堆坐了下来,然而还未坐实,便有个什么活物从下面跑了出来,吓得她又差点跳起来。
沈言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咳着说道;“这里,还真不适合姑娘家啊。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长话短说?”
宋语山沉默地点头。
沈言休闭上眼睛,少顷说道:“我杀了一个人……”
“或许你要说,我这辈子恐怕不止杀了一个人吧?没错,我曾替他杀过很多人,比如失去利用价值的宫女、征作替死鬼的货贩子、无数混入傅将军部下并作了伪证的士兵及普通人……恰巧我也算用药世家,不知不觉地解决掉这些人,很方便。可他不同……”
“旁人对我来说如同蝼蚁,可他却是我的朋友,我甚至无法将带有我家族印记的药用在他身上……”
听到此处,宋语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可看到沈言休的手里一直把玩着那只翠玉毛笔,顿时又说不出话来。
“或者也可以说的简单些,其他人,是我觉得他们必须死,而这个人,是太子……原太子殿下要求他死,我再三劝阻,保证他绝不会说出哪怕一句秘密,可太子不信我、也不信他……”
“这就是你背叛太子的原因?”宋语山问道。
“是啊,哈哈哈,”他笑道:“是不是很可笑?我也觉得很可笑,可是当我知道我生了重病、再无几日好活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不再是夺嫡、党争,甚至不是如何延长生命或者享乐,我只感到害怕,我没想到这么块我就要去地下见他了,在恐惧过后,我发现我费尽半生心血换来的东西毫无意义,对他的愧疚压垮了我,每个深夜,都有无数个声音在喊我,质问我,杀了他,后不后悔?”
“到了那一刻,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后悔、愧疚。于是我游说太子谋反,其实他原本心底里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被我勾出来放在明面上了而已。”
宋语山摇头,没想到太子疑心破重的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要日常疑上几遭,终其一生,唯独信任沈言休一人,在他的帮助下坐稳了太子之位,却也是在他的算计下,丢了性命,一无所得。
“令我没想到的是……咳咳……”沈言休看着宋语山,带着无限遗憾地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能活下来……”
宋语山没料到他如此直接,却也未恼,说道:“这也是你安排的?”
沈言休耸了下肩膀,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个为了我自己设的局,结果还失败了,可惜啊,可惜。”
宋语山反问:“希望我死的不是你吧,怎么能说是为了你自己设的局?”
“当然是为我自己。你还太年轻,你不懂,只有这样,我才能被她记在心里,而这,也是我余生里最后所求了。”
过了良久,宋语山轻声说道;“她会记得你的……”
沈言休看向侧方,死牢里是没有天窗的,可他的视线却像是要从厚重冰冷的牢房墙上生生凿出一个洞来,让他看一眼带有无限可能的、希望的光。
“你没告诉傅沉?”
“没有。”
“为什么?她想你死,你却包庇着她?”
宋语山沉默了,关于这件事,她甚至都没有想过为什么,而是极其自然地将其藏进了心里,随着胸口的那一道伤口一同慢慢愈合。
或许,是因为那原本抵在了她心脏上方,却又在最后一刻偏离了的刀尖。
也或许,只是因为她想留住傅沉心里、关于幼年的那一丝美好而单纯的记忆。
“可是傅沉他……”沈言休说到此处,听到走廊上行走的声音,他摇了摇头,改了主意,向后靠在了墙上,像是找到了极舒适的姿势,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轻声道:“他来接你了。”
话音刚落,傅沉轻咳两声,出现在牢房门口,向宋语山投去探寻的目光。
宋语山看了一眼沈言休,没再说什么,对傅沉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吧。”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