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情况好了很多,双手撑着床,勉力坐起来,靠在床头,缓缓喘过气来,招手唤小脸煞白的秦轻尘过来。
秦轻尘没有动,坐在姜公公搬来的圆凳上,窗外洒进来的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西南干旱,又逢暴雨,山洪爆发,西南要乱了。”
秦轻尘一字一顿说的很慢,天元帝听后,身子后倾,闭上眼睛,缓缓道:“朕料到了,那两个逆子留下的烂摊子,瑞言已极力弥补,但人算不如天算,暴雨提前来了,这是上苍对朕的惩罚!”
天元帝将头重重锤在靠背上,“朕对不起先祖,朕无能。”
“不是您无能,是您太贪。”秦轻尘悠悠地说道,“身为帝王,您贪念权力,什么都想抓在手里,滥用制衡之术,纵容太子和应王相争,坐山观虎斗,间接导致西南的祸事。”
天元帝没有反驳,只是解释道:“轻尘,你不懂,我不是你父亲,他只要点点头,众人会争着抢着对他俯首称臣;而我则需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才得到这至尊之位,我每日都活在惶恐之中,害怕别人将它从我手中夺走。我不贪,我只是害怕!”
“没有人要夺走您的帝位,您又何必作茧自缚。”
“有!”天元帝睁开眼睛,血红的眼珠,彰显着他的愤怒,“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我贪念权力,断了你父亲的后路,害死他们心中的贤王。”
“那您有没有断了我父亲的后路?”
秦轻尘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后背绷直,今日她亲自来问他要一个答案。
“我,我…”天元帝嘴唇激烈地颤动,双手抓紧被褥,手上青筋突突跳着,“我没有,是陆远沾,他向我献计,可以拖上几日,灭灭你父亲的气焰。”
“所以,您就派一个前朝余孽,去前线烧了粮草!”秦轻尘站起来,怒视着他,极力克制着杀了他的冲动。
“我不知道他是前朝余孽,我不知道他会烧了粮草,我不知道…”
“是,您不知道,您没错!”秦轻尘苦笑不得,“是我父亲的错,他不该那么耀眼,他不该让您嫉恨,是他的错。”
“不是,是朕的错,你杀了我吧!”天元帝闭上眼睛,等秦轻尘动手,“从你回来,我就在等这一天,希望能用我的血洗净你心中的恨。”
秦轻尘的手抖个不停,“杀了他”,“杀了他”的魔音一直在耳畔叫嚣,她抬起手,许久,咬着牙缓缓落下。
“死容易,活着才难。”
天元帝没有等来死亡,缓缓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我父亲,他不怪你。”
说完,将揉捏成一团的信件交给天元帝,今日,在马车上,凤浥将薛老太师和顾国公分别保存的信件合二为一后,交给了她。
她拆阅后,发现该看这封信的人不是她,而是天元帝。
天元帝疑惑地接过信,在过程中,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六弟,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我有罪!”
秦轻尘重新坐回圆凳上,缓缓说道:“父亲从未想过与你争夺皇位,他率兵离开时,曾拜谒薛老太师和顾国公,请他们说服太后,并联络朝臣,助你登基。父亲是顾国公的忘年交,当年您生母抬位,也是他私下求顾国公的,他希望您能堂堂正正地登基,号令天下,造福天元。在他心里,您是当得起这至尊之位的。”
天元帝老泪纵横。
“我刚刚接到线报,西楚边境已经增兵十万。当您留下邵阳王时,就有人将他加入死亡名单,并提前假传消息给西楚,天元人杀了邵阳王。西楚王太后震怒,威逼西楚王出兵。两国大战,一触即发。”
秦轻尘并不打算等他的回应,继续说道:“西南的局势,您也清楚,内忧加外患,比十五年前,还要复杂。”
天元帝脑袋一片混乱,麻木地听着。
“我怀疑是太启国的人杀的邵阳王,等西楚对天元动兵,太启国会紧随其后,对天元动兵。”
秦轻尘一个接一个的重锤,直锤得天元帝心惊胆寒。
半晌,他开口道:“我愿意退位给瑞言。”
“退位!您曾上过战场,灭过敌寇,是我父王敬仰的兄长,在天元生死存亡之际,您竟然选择退缩!”
天元帝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低语道:“是啊!我的这双手,也曾降过马匪,杀过强敌。”
当初,秦轻尘带着被魅灵之毒蚕食的病体,进京贺寿,主要目的,就是要将面前这个贪恋权力的伪君子拉下马,换上秦瑞言,重振天元。可今日,他主动退位,她竟然那样生气。
“天生四时,地生万物。天下有民,任圣牧之。一国帝王,承天下之重。战乱即起,谁都可以退,唯独您不可以!”
“你不要我退位!”天元帝难以置信。
“我想代我父母原谅您一次,希望您不要让我后悔今日的决定。”
天元帝定定地看着她,她很聪明,但他毕竟活得比她久,她回京后的所作所为,他大体知道她要干什么,因为愧疚,他选择视而不见,与她唱了许久的戏。没想到,她不但没有杀他,还原谅了他。
这些,是他始料未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