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 > 正文 第4部分阅读
    ,但性格不好,你和她一起生活,就很难得到幸福。……”

    此时,张敬怀下意识地看了夫人一眼,夫人并没有注意。卜奎感到,夫人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皮肤白嫩得好像一指甲能掐出奶水来。如今虽然因病脸色显得惨白,又十分瘦弱,但当年的风韵犹存。

    张敬怀继续说“我以为,在考虑对方条件时,一定要想想可变条件 和不变条件。”

    张敬怀又思虑了一刻:“什么是 可变条件 呢比如,无论本人或对方的至爱亲朋,现在当官的,将来可能下台;现在是老百姓的,将来也可能当官。过去没有钱的,将来可以有;现在有钱的,也会变成穷光蛋。过去没有知识的,通过学习,可以变得有学问;过去有知识的,如果怠惰,也会落后。……这都是 可变条件。 不变条件 是什么呢 不变条件 主要看一点,即本人的品质,性格。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本性就是品质和性格。一个开朗的性格,不会变得狭隘;一个内向的人,也很难变得开朗。一个自私的人,很难变得大公无私。一个热心肠的人,对同志,朋友,亲人,不会冷漠……我不是说,一点不能变,而是 难移 难而已。”

    卜奎认真听着,张敬怀继续说:“这 不变条件 ,主要考虑这个人是不是自私,是不是搞个人主义,是不是关心别人,是不是通情达理,在一起生活能不能达到和睦,和谐。”

    “要我说,”夫人插话:“这政治条件最重要。我说的闵青莲,政治条件最好。党员,要求进步,听组织的话,组织观念强。现在虽然是打字员,很快要提拔秘书科当副科长了。”

    张敬怀又觉得夫人的话有些离谱,问:“你怎么知道这是组织上的事。”

    “我怎么不能知道不知道,我还不能打听”

    “你打听这干什么小卜是找爱人是找科长”张敬怀有些生气,一想此事不宜和她争论。说:“这事,让小卜自己拿主意吧。”又转身对卜奎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们的意见,谁的意见,你都不要听,只能作参考。”说着走回自己的房间。

    夫人又劝了半天,说:“你们可以先见见面,处一处嘛。就是买东西,不是也得看看货吗行就行,你相不中她,或者她相不中你,各走各的路,拉倒。我只是叫你和她见见面,又不是向你要东西,你能损失什么呀”

    话说到这里,卜奎只得答应见见面。

    过了几天,卜奎尊重了夫人的意见,安排和闵青莲见面。

    艾荣补充说:“闵青莲和你都在省委工作,将来结了婚,解决房子问题容易。”

    卜奎答应后,艾荣立即和杨旭通电话,报告了好消息。

    他们第一次是在张敬怀家里见的面。见面前,已经对双方都挑明了,说是互相看看。谈得好,可以“处一处”,如果彼此都觉得不合适,就作罢。这天张敬怀不在家,是由艾荣从杨旭家里把闵青莲接来的。夫人对二人互相作了介绍,就回自己房间中去了,让两个青年谈吧。她希望两人能谈成功,方对得起杨旭这个朝鲜战场上的老战友的委托。

    艾荣退出去后,两个青年人在和异性接近方面,都是个“雏儿”,显得很拘谨。

    当夫人给二人介绍时,卜奎只是匆忙看了闵青莲一眼。这个女孩子身高有一米六的样子,身材适中,面容白净,如果把五官分割开来看,都说不上美丽:眼睛不大,眉毛也不浓,鼻梁也不高,嘴唇薄薄的,抿着。把这些搭配在一起,倒使人觉得很和谐,也可以说是一种质朴美。

    从夫人走出去后,闵青莲再也没有抬头。卜奎觉得,今天只是见见面,她的工作表现,先进工作者,出身贫农,父亲是警备区政委,母亲是什么医院的领导之类,他都不在意。卜奎觉得,他没有可以问的问题,只等着对方先说话。

    两人,一对沉默,闵青莲只是低头扭着手中一块手帕。

    又是一段沉默。

    “你家是什么成分”闵青莲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卜奎走神了,好像没有听到“啊”地抬起头。

    “你家是什么成分”

    卜奎回答:“土改时划的是下中农……”

    “父亲母亲都在农村”

    “嗯,父亲去世了。母亲没有工作,姐姐在县里一个厂子,当工人……”

    “艾荣阿姨……给我看了你写的一篇文章,我看你很有学问,你读的书很多”

    “念到高一,家里供不起了,就参加了工作。”

    经过这么几问,她好像放松些,不再那么拘谨了。

    “你什么时候入党”

    “前年……”

    “我是大前年……”这时她脸上微微露出自然的笑容。

    整个谈话,都是她在问,好像她不是来谈恋爱,倒是在审干。这使卜奎觉得不太舒服。但一想,她要了解这些,也无可厚非。

    第一次“会谈”,持续了有四五十分钟。卜奎忽然想起,张敬怀女儿胜美前天要他给买像皮泥,而且今天就要。他有了借口,忙说:“就谈到这里吧我有件急事要做。”

    闵青莲似乎有些意外,说:“我们科长给了我半天假呢……”好像还想谈下去。

    “就谈到这里吧”

    “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再说吧……”卜奎好像漫不经心。

    闵青莲刚走出去,夫人进来问:“怎么样”

    “还……还可以……”卜奎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觉得不是 还可以 ,而是百里挑一。”夫人说。

    就在这个星期六,闵青莲没有和卜奎约会,没有等到下班,就提前来到了张敬怀家里。她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拘谨了,一见卜奎,很开朗主动地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夫人也在旁边促进:“出去走走嘛。对面就是西山公园……”

    卜奎只得跟着她走。刚出院儿,闵青莲说:“我忘了,要回办公室拿件东西……”

    “你去拿,我在这儿等着。”

    闵青莲说:“咱们一起走。”说着要拉他的臂膀。

    卜奎觉得在大门口拉拉扯扯地不好,便跟着她进了办公大楼。到底不知道她拿什么东西,走了几个办公室,也没有见她要拿的东西。每到一个办公室,她都向同志们介绍:“这是卜奎同志。”其实,用不着她介绍,在省委机关,谁不认识卜奎在介绍卜奎时,总是笑咪咪的。好像是有意让卜奎作为她的朋友来“亮相”的,这使卜奎感到很不舒服。

    到底她找到了她要拿的东西,好像是拿了一份文件。二人出了大楼,进了西山公园。闵青莲找了一个石凳,“坐,坐”她主动地说。

    卜奎顺从地坐下,有意拉开点距离。她直接了当地问:“你对我有意见吗”

    在当时,青年们谈恋爱,并不问:“你爱我吗”常常用“你对我有意见吗”来代替。如果回答是“我对你没有意见”,就等于说是“我同意爱你。”

    卜奎一怔:才见了一面,我们又不在一起工作,我对你能有什么意见说:“没有,没有意见。”

    闵青莲一笑:“我觉得,你对我也不会有意见。”

    卜奎又一怔,原来她说的“意见”是同意和她继续“处一处”的意思。

    卜奎不知道怎么回答。

    闵青莲又说:“我给我爸爸妈妈说好了,今天请你到我们家里。他们要和你谈谈呢。”

    卜奎这才反应过来:“不行,我还有事。”

    “我已经和家里说好了,你不去,我怎么向他们说呀”

    卜奎有些为难:“要我到你家里去,是一件大事,你应该先征求我的意见”

    “这有什么呀”她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串个门嘛,谁还不串门呀我父亲是警备区政治委员,母亲也是处级干部,吃不了你的。走吧”

    卜奎又不想在公园和她拉拉扯扯,只好跟着她走。卜奎没有想到,他和闵青莲的“处一处”,居然在一起,怎么也扯不断,不能不“处”下去了。

    那天,闵青莲把卜奎领到自己家里。她们家住的也是一座独立的小院。很显然,这是闵青莲有意让父母相看未来女婿的。但闵青莲向父母介绍卜奎时,只说卜奎是她的同志,她父母自然是明白的。作为警备区的政治委员,这位高级干部和卜奎谈话时,一派居高临下的样子。卜奎感到,这个首长,不如他为之服务的张书记那么平易近人。

    他对卜奎问这问那的,问了许多,先是问卜奎的父亲,接着是问她母亲,好像“审干”似的,把卜奎的家庭出身,个人成分,学历和工作问了又问。卜奎如实一一回答。问的结果,好像是这位首长对他的印像还不错。卜奎早想告辞,可是没有机会说话,等这位首长嘱咐他要好好工作并要求进步更快等等,口气略一停顿。卜奎觉得再也耐烦不下去,忙说:“首长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逃跑似的离开那里。闵青莲追着要送他,卜奎一面跑,一面回头说:“我还有急事,再见吧”

    从此,每隔三两天,闵青莲就约他见面,谈话,征求什么“对我的意见”。

    卜奎想了好多次,觉得这个对像,无论她的思想、品格、性格、气质,他都不喜欢,实在不能再“处”下去了。他认真想过,给干部做鉴定,可以这么写:什么“工作一贯积极”呀,“能完成任务”呀,“要求进步靠近组织”呀,“善于团结同志”呀……从这些抽像的空话中,你很难看出一个“人”来。空话写一大篇,远不如举一件小事,能说明一个人的思想品格。而真正能表现一个“人”的真实的,却又常常是文字表达不出来的。像他对闵青莲的印像,就没办法说得出来。

    能说得出来的如工作积极,要求进步等等并不都真实;说不出来的却是真实的。唉,我该怎么办呢

    可是,闵青莲却对他却格外“积极”,经常去找他,在省委大食堂吃饭,只要她见到卜奎去了,总是买两个人的份,而且在一起吃。见了生人,就主动向人介绍卜奎。她要给人们一种印像:他们的爱情关系已经板上钉钉了。有好多次,闹得卜奎不得不找个借口躲开她。

    卜奎感到不能再“处”下去,必须和她谈一谈了。

    有一天,卜奎约她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说了几句闲话后,卜奎说:“青莲同志,我想,我们应该认真谈一次。”

    “是的。”闵青莲说“我对你也有点意见,最近你怎么老是躲着我呀”

    卜奎说:“我们处了这么几个月,我觉得不能再处下去了。”

    闵青莲一惊:“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

    “什么地方不适合”说着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卜奎耐心给她解释:“你是一个好同志,可是,我们不合适……”

    “我好几次问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你都说 没有意见 呀……”说着饮泣起来。

    “没有意见,不等于就可以谈恋爱,我什么时候都会说,你是一个好同志,我今天这么说,以后还会说你是好同志,可是好同志,不等于可以结为夫妻呀”

    青莲悄声哭了一阵,说:“现在,谁不知道我和你处了对像呢我丢不起这个人,你叫我怎么见人呀”

    卜奎安慰着她:“这有什么处对像,和办其他事情一样,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哪”

    闵青莲停了一刻,忽然说:“不对,肯定有人从中破坏,你又有对像了。”

    卜奎一惊,接着笑了:“这怎么可能呢没有,绝对没有。”

    “有,有,绝对有”说着一面哭一面往回跑。卜奎想叫住她,再解释几句,可是她怎么也不肯回头。

    这天晚上,闵青莲回到家里,先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妈妈发现她的情绪不对,一问她,她就哭个不停。

    “你到底怎么了,孩子”

    青莲又哭了一会儿,才说:“他,卜奎不和我好了……”

    “嗯他为什么不和你好了你不是对我说过,你征求过他的 意见 ,他答应你,没有 意见 吗现在怎么又有 意见 了”

    女儿继续哭着:“我问他……他还说,说,我是好同志……可是,他说,不和我 处 了……”

    “他是什么东西说和人家 处 , 处 了一段,又不 处 了,出尔反尔的。难道我们家的女儿是那么 好玩儿 的吗”母亲的声音很大,简直是在吼叫。

    政委父亲走进来:“吵吵什么吵吵什么”

    女儿不语,妈妈大声说:“你的宝贝女儿被那小子给 甩 了”

    父亲停了一刻,问:“你们的感情发展到什么 程度 了”

    女儿还是不语。

    父亲又问:“是不是他和你发生了……”

    女儿不回答。

    政委也吼起来:“哼我们的女儿是好 玩 的吗”说着拿起了电话,一下拔到张敬怀家里:“喂你是张敬怀……老张吗,你那个小秘书,怎么回事和我们青莲 谈 得好好的,怎么说甩,就把青莲甩了”

    好像在电话中他又问了点什么,张书记回答了,他对着电话说:“你得管,他是你的秘书,你得为他的行为负责……什么你不 干涉 你得干涉,这不是一般问题,这是品德问题哪有 玩 了人家,说 甩 就 甩 的道理我女儿又不是一块手帕,擦擦鼻涕就丢……”

    两位首长在电话中又呛呛了半天,这位政委说:“你得管,你们省委机关党委得管,他不回头就给他处分”把电话摔在桌上出去了。

    次日,闵青莲报告了组织,首先是宣传部长找卜奎谈话。

    “卜奎同志,你和闵青莲同志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忽然要和她断绝关系”

    “我们处了这一段,觉得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有什么地方不合适你对她有什么意见”

    “我……”卜奎语塞了“我说不出对她有什么意见……”

    “你说不出有什么意见,就是没有意见。……是不是有人在中间插 杠子 了”

    卜奎笑了:“没有,没有。我向组织保证”

    “你可不能 朝秦暮楚 呀。那是很,很不好,很错误的”

    “不能。我以党性保证。”

    “你们处了这么长的时间,青莲说你们快结婚,她家都布置结婚房子了。这么突然要断关系,群众影响很不好呢。你再想一想,这是严肃的婚姻大事,岂同儿戏”

    接着是机关党委书记找卜奎谈话,说得更严重:“在机关,谁不知道你和闵青莲同志谈恋爱闵青莲同志早就说,要操办结婚了。你突然宣布结束关系,这不仅是为无产阶级道德所不允许,也是党的纪律所不允许的。……闵青莲同志和我谈时,眼睛都哭肿了。你们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什么 程度 了,你很受组织器重,也是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可不能玩弄女性呀那是很危险的”

    卜奎为谈话所震动了,觉得这件事情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机关党委书记又说:“你回去考虑考虑,我觉得,不能这么了结。就谈到这里吧”又嘱咐说:“你要认真,严肃”

    卜奎暂时觉得和他再没有可说的了,只好告辞出来。

    张敬怀夫人艾荣是介绍人,她是对自己的战友杨旭打了保票的,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卜奎变卦的原因,无论从地位,家庭,人品,她都想不出卜奎要断绝关系的理由。她认真和卜奎谈了半天。

    “怎么回事,小卜前天青莲和我谈,哭得像泪人似的。她早就和我说过,你们不是都计划结婚了吗”

    “没有的事。”卜奎说“那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那……怎么你突然要中断关系”

    “我们处了这一段,觉得不合适……”

    “什么地方不合适,你总得有个说法呀”

    卜奎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来,说:“谈恋爱的事,我还是头一次。我也说不出来怎么不合适。也许是性格吧”

    “一对共产党员,都为共产主义奋斗,性格会有什么不合适有什么事不可以拿到桌面上说的”

    “艾阿姨,”卜奎第一次叫艾荣为“阿姨”,“有关性格,气质方面的事,是说不出来的。”

    ……

    艾荣和卜奎谈了很久,觉得她没有能“既挽狂澜”。

    此后一个星期之内,青莲有五六次约卜奎见面,卜奎就是一个“不见”。他想,闵青莲确实爱他,但他觉得这个女孩子不可爱。他想用“不见”的办法拖下去,他认为时间久了,也许她慢慢就淡忘了。

    可是卜奎这“不见”的策略,没有奏效。一件使他震惊的事发生了。

    那天,他正在浏览上面发来的文件,突然机关党委打来电话,说是闵青莲割动脉血管自杀了,正在医院抢救。

    卜奎的心狂跳了半天,觉得自己惹下了天塌大祸。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不得不到医院去探望了。

    闵青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见了卜奎,拉着他的手大哭。

    “青莲,你,你怎么了”一脸抱愧神情。

    “我不能没有你呀没有你我还活着干什么呀”又是大哭。

    在旁边的政委父亲对他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小伙儿,怎么回事我姑娘是个茶杯呀喝口水就摔碎你得用党性保证,向我讲真话”

    “不是,政委,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的,是怎样的”政委吼着“你走吧。我女儿有个好歹,这事不算完”

    可是女儿不让他走:“卜……卜我是真的爱你呀。”

    在这种情况下,卜奎是无法离开的,说:“青莲,我,我,我实在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

    青莲紧紧拉着卜奎的手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一生都忠实于你,行不行我可以做一个家庭主妇,伺候你。给你做饭,洗衣服。让你在外面好好工作,安心工作。争取事业成就,前途光明。我早就想,我们结婚之后,把你母亲接来,我要做一个贤良媳妇儿,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可以改正……”

    “去吧,好好想一想。”青莲的母亲说。

    卜奎本来不想为自己的婚事麻烦张书记,可是闵青莲为他自杀的事,是不能也不可能瞒住这位直接领导的。那天卜奎从医院回来,就到了张敬怀的客厅。夫人艾荣也跟着进来了。

    卜奎向张敬怀如实地汇报了事情的经过,至于他对闵青莲到底有什么“意见”,他和闵青莲什么地方“不合适”,他仍然不能向张敬怀说明白。

    艾荣说:“怎么不合适,我看很合适呀真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只凭人家对那一片痴情,就十分难得。”

    张敬怀沉思良久,缓缓地说:“这事……我也难提出什么意见。婚姻大事,要十分慎重是对的。不然,一错铸成终生恨。……反正,可不要造成一个悲剧呀”

    “你好自为之吧”停了一刻,张敬怀又面无表情地说。

    看来,张敬怀是理解卜奎的。

    见张敬怀不再说什么,卜奎只好告退。

    这天晚上,卜奎半夜也没有睡,他想了很多:闵青莲对他的一片痴情,确实少有。母亲有这么一个贤良媳妇,实在难得。如今,有几个家庭是十分美满的呀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家庭连张书记的家庭也不美满呀只要青莲一生忠实于自己,做一个贤妻良母和好媳妇,也就够了。母亲身体不好,早就来信,要他快些结婚。如果她老人家看不见小孙孙,死也不能瞑目。自己对所谓的爱情,不能太理想化了……

    这样,卜奎就下了决心,虽然有些不得已,但古往今来,在各种情况、形势、原因的作用下,有几个人能躲过这“不得已”三字呢可是,这顺从了“不得已”的事,却为以后酿成大悲剧,埋下了伏线。

    次日,他提着一包水果、点心,到医院去看望闵青莲了。青莲仍然躺在病床上,看样子身体好多了。

    “你好些了吗”卜奎怜惜地问。

    闵青莲见卜奎的面容,肯定是回心转意了,勉强地苦笑着,说:“只要你不变心,我……会好的。”

    卜奎打开点心包,拿出一块递给她。她张开口,让卜奎往她嘴里放。卜奎只好顺从地给她放在口中,她苦涩地笑了。

    闵青莲很快出院了。她对卜奎说:“我们还像过去一样,以前的事,我全都忘了。就当它根本没有发生过,你说好吗”

    他点了点头。

    又过了不到一个月,他们结婚登记了。结婚所需的一切,都是闵青莲和她父母操办的。卜奎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办成个啥样,他都没有意见。老岳母,只心痛女儿,只要女儿高兴,什么都能够满足她。

    卜奎呢别的他都可以忍受。只是那位政委岳父,一直记着他女儿为卜奎自杀的事,连个好脸也不给他。

    省委在后院宿舍,给卜奎腾出两间房子,算是破例照顾。举行结婚典礼那天,在至爱亲朋中,张敬怀不愿为他预料中的悲剧捧场,没有去祝贺。张敬怀虽然没有出席典礼,送的礼物最贵重:一条双人床单。这条双人床单,是张敬怀在开某次会议时,在一个军队宾馆买的免票高价商品,当时要十尺布票才能买到呢。

    那时举行婚礼,不像现在这样大操大办。青莲一家,卜奎在省委秘书圈子里的朋友,只坐了两桌。作为介绍人的艾荣带着胜美参加了。还有省委办公厅的几个同志。

    举行婚礼时,夫人带着女儿胜美参加。胜美问妈妈:“今天来这么多叔叔阿姨干什么呀

    妈妈说:“你卜叔叔和闵阿姨结婚。”

    “他们为什么结婚呀”

    “不许乱问”

    胜美便问别的叔叔:“他们为什么结婚呀”

    那位叔叔大笑:“你长大就知道了”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

    “为了生个娃娃。”

    “不结婚就不能生娃娃呀”

    “不结婚就不能生娃娃”

    “我才不结婚呢,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住一起,多别扭扭呀”

    参加婚礼的叔叔阿姨们无不哈哈大笑。

    所谓的“典礼”,也很简单。由办公厅单主任作主持人,又给发了二斤葵花籽,三斤花生,五斤苹果。有的同志送了一个暖壶,有的送只塑料洗脸盆,还有的同志送了一二斤肉票或鸡蛋票。把这些东西送到食堂,做了七八个菜。

    单主任致词后,又有介绍人艾荣,老岳母讲话。当时都是讲些勉励性、政治性语言,不足为记。

    之后,卜奎秘书圈里的朋友们,小闹了一通:无非是让新郎新娘站在凳子上,一起啃吊着的苹果,或者谈谈恋爱经过等等。但是,卜奎给老岳父敬酒时,出了个事故:可能是卜奎心情紧张,也可能踩上了块苹果皮,当他走到老岳丈面前时,突然滑倒了。玻璃杯被摔碎,卜奎的手又按在碎玻璃楂上,站起来一看,手出血了。还是艾荣有办法:“红红红,喜喜喜大吉大利”忙把卜奎流血的手,让青莲握着“从此你们的感情,就像血肉一样,连在一起了”才把一场事故冲淡。

    席散客走,一对新人入洞房,又让卜奎大吃一惊。

    二人进了洞房,青莲笑嘻嘻地说:“我累了,咱们早点睡吧。”同时揭开半面被子,露出双人新枕头,新枕巾。卜奎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枕头上放了一把明晃晃的斧头和一把树枝。

    “这是怎么的了”卜奎的话语有点颤抖。

    青莲说:“我妈妈说,她们家乡的风俗,新婚在枕头上放把斧子, 斧福 同音,以后我们会有福。这树枝呢是柴火, 柴财 同音,以后会发财呢……”

    卜奎没有想到,这个经过血和火考验的老革命,居然还那么迷信他感到浓烈的悲哀。

    整个婚礼进行时,卜奎都一直都在朦朦胧胧之中,好像做梦似的。他一直在问自己,难道是我在结婚,是我在办终身大事吗尽管同志们向他们祝贺时,他也强装笑脸,但整个“过程”,他都觉得自己在演戏,他要演好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他老是想:“快完吧,快完吧”

    过了很长时间,卜奎才从那把明晃晃的斧头上,镇定下来。但是什么兴致也没有了。

    卜奎坐在那里,只是不说话。闵青莲催他:“都累了好多天了。快睡吧快睡吧”

    卜奎躺下了。青莲紧紧抱着他,可是无论怎么亲他,也不能燃烧起他的热情。

    闵青莲问:“你有病呀”

    卜奎说:“我有病,我有病。”

    青莲便哭起来。

    第五章 张敬怀在炼狱中

    作为一位分管文教的省委副书记,当一切工作走上正常轨道之后,就能挤出些时间读书了。这真是过去没有过的高级享受。

    从政治层面来说,一九六二年,到一九六五年,在三年多一点的时间里,经过“八字方针”的贯彻执行,各条战线都上了轨道,他的工作也觉得更加顺手。

    可是他要写的总结中国革命历史反左经验的文章,断断续续,总是完不成。后来,眼见建国后的“左倾”现像,逐渐得到克服,也就不想再写。文章的草稿,压在箱底下。他原来估计,经过“三年困难”,党和国家受到那么大的损失,全党都觉悟到了它的危害,起码二十年内不会重复。可是刚刚过了三年平静生活,一场更大的风暴又要到来了。这场风暴的序幕,是从对海瑞罢官的批判开始的。

    一九六五年十月中旬的一天,卜秘书拿着一罗文件来见张敬怀。那些文件像往常一样,都分了类,每份文件前面,都贴有“内容提要”。有些不太重要又需要张敬怀批示的文件,卜奎都根据党的方针政策,写好了批示内容要点,供张敬怀参考。卜奎把文件放在张敬怀的办公桌上,从一叠报纸中,抽出一份,说:“这是本月十号上海文汇报发表的一篇长文,题目是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张书记不妨看一看,我看这篇文章很不简单。”

    张敬怀接过报纸,大略浏览了一下内容,抬头问卜奎:“你讲讲,这 很不简单 在什么地方”

    卜奎想了想说:“我不理解的是:按照党规、党法和一贯政策,像批判吴晗这样一个北京市副市长,历史学界权威,知识界名流,中央对这类批判,事前应该有文件通知,和各省市打个招呼。一九六一年以来,又强调贯彻 文艺八条 ,此时发表这样的文章,很不寻常。如果是中央精神,都是人民日报先发表,可是这篇文件这么违反常规,突如其来地由文汇报发表,很费解。”

    张敬怀又浏览了一遍,问:“这个姚文元是干什么的”

    卜奎答:“原来是上海一个青年团干部,后来搞文艺评论。我以前看过他几篇文章……不怎么的。省报总编打电话来,说这篇文章很重要,要我请示张书记,问我们省报是不是转载”

    “让我看一看再说。”又说“你坐下。”

    卜奎坐在张敬怀旁边的沙发上。

    “我记得,”张敬怀回忆着“一九五九年,传达中央上海会议精神时,毛主席有一段讲话,大意是说:现在和他讲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他说,海瑞虽然批评嘉靖皇帝,可是他对皇帝是忠心耿耿的,嘉靖死的时候,海瑞哭得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他号召学习海瑞。于是全国文艺界响应号召,写海瑞罢官的,海瑞上疏的,海瑞骂皇帝的,海瑞背纤的戏剧、文章兴旺一时。没有毛主席号召,谁能刮起这股”海瑞风“因此,我找来明史一查看,果然有这么一段内容……”

    卜奎说:“如果毛主席有这个讲话,肯定省委还存有文件,我去找一找。”

    “好吧。”张敬怀说。

    卜奎退出。张敬怀坐在沙发上又细看起来。卜奎已经在该文中,凡是重要的论点,都用红园珠笔,圈圈点点地画了好多记号。张敬怀读了两遍。又把卜奎叫来,说:“吴晗是个历史学家,又是北京市的副市长。像你说的,按正常情况,点名批判这么一个人物,中央事前是应该有通知的。最近没有收到这类文件吗”

    卜奎说:“没有。最近几天,我看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等中央一级报纸,都没有转载姚文元的文章。”

    “既然中央各报都没有转载,说明中央不知道这事。我看是那些个别文人,为了自己出名,要打倒别人的越轨行为。……刚刚过了几天平安日子,有人又要兴风作浪了。”

    “不过……”卜奎还是犹豫着“我看此文还是有点来头的。上海也是在共产党领导之下。没有来头,上海市委和文汇报能那么无组织,无纪律”

    “上海的事,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咱们省报不是问:我们是不是转载吗你答复报社,没有中央的通知,我们不转载。”

    过了几天,卜奎又拿来几份外省的报纸,向张敬怀汇报:“我浏览了各省的报纸,有六个省的省报,转载了姚文元的文章。省报总编又来电话请示,说是希望转载,不然……我们会被动。”

    张敬怀思虑良久,说:“再等几天,看看中央是什么态度。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中央办公厅。”

    下午,卜奎回答说:“我打了电话,中央办公厅说,他们也不知道此事。”

    “那就是说,这件事是某些个人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我们不要转载。”张敬怀说。

    又过了十多天,转载“姚文”的省报多了起来。省报总编又来电话催问,是不是转载“姚文”。张敬怀指示卜奎:“你答复报社,如果我们转载时,要加一个 按语 ,说明是作为学术问题让大家讨论争鸣的。按语中,报社自己不要表什么态。你先替报纸起草一个按语,我看一看再发。”

    本省一直到四十多天之后,才转载了“姚文”。这件事在“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揭发出来,成了张敬怀“阻碍中央声音”,“保护大毒草”的第一条罪状。

    到了第二年五月,中央发表了“五一六通知”,五月二十五日,北京大学哲学系聂元梓发表了揭发北京市委的大字报。人民日报予以转载,同时说这是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六月一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全国开始大乱了。

    从六月中旬,根据上边通知,全国各大学、中学、中专已经停课“闹革命”,千百万学生已经在全国“大串连”了。

    张敬怀住的院子,离大街虽然隔着一条胡同,但大街上的高音喇叭声,震天的口号声,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人们叫做“革命小将”的孩子们,开着穿梭般的大汽车,对着麦克高喊:

    “革命的同志们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的已被我们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我们必须识破赫鲁晓夫式的人物,揭开他们的画皮,把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远不得翻身否则,他们就要变天,就要千万人头落地”

    “坚决揭开省委阶级斗争的盖子”

    “坚决揪出省委一小撮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么温良恭俭让……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在大街小巷,还有另一番“景观”,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精神的鼓动下,过去信过“一贯道”的,在旧社会当过兵的,唱过旧戏的演员,成分“高”的所谓“地富分子”,“生活作风”不正,或真或假的所谓“破鞋”,像项练似的挂着一拖到地的一圈鞋子,成群结队游行。载着“红卫兵”袖标的孩子们,让他们敲着铜锣“自报家门”:“我叫xxx ,是个反革命,我罪大恶极……我对人民犯下滔天罪行”接着是自己敲响的锣声:“当,当,当”

    不久,省委大院门前一百多米长的墙壁上,便贴出来一张大字报:“揭开省</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