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着不起眼的旧衣,周骥一边翻看一边吐槽:“几件破衣服放得这么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传家宝。”
老爷子靠床坐着,他用手里的拐杖挑起一块高粱色的襁褓:“你爸爸用过,你也用过,传给你小孩用哪里差了?”
周骥嫌弃地笑:“那我得是多么节约俭朴的风格。”
忽然他手一顿,摸到一本类似相册的东西,奇怪道:“不会要给我什么珍贵的老照片吧?”
周志平表情不那么自然:“拿出来不就知道了。”
竟然是厚厚一沓年画,色彩艳丽,笔触粗犷古朴,大概有上百张,用一件军绿色的冬大衣严严实实包裹着。
周骥看一眼就觉得似曾相似,他迅速想起来,和多年前傅晋住院时耍滑头进她家,看见的墙上挂着的那些年画是同一种风格。
周骥大感意外,他吃惊地望着周志平。
周志平朝他伸手:“给我看看。”
周骥递了过去,周志平接到手里的时候,他指头微微颤抖。他缓缓翻看,感慨良多:“一点都没褪色,傅景山的颜料,宋从福的纸,果然绝配。”
“这是?”周骥心内已有答案。
“傅真爷爷的木版年画。”周志平坦然承认。
当年他小肚鸡肠,不肯承认技不如人,生了歹心,一把火一桶油烧掉傅家几代传下来的家当,几百年心血化作灰烬。
他自己存了私心,过往暗地里倒悄悄搜集了许多,企图仿造其中神韵。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细研究,上面就开始销毁“封建迷信”之物了。
面对搜查时,自家的木版年画没保得住,不知怎的,也许鬼迷心窍,他居然将傅家的年画藏起来,躲过一劫。然后这一压箱底,就压了大半辈子,他还以为最后的命运就是被他带进地底下。
这沓年画种类之齐全,竟比文化|局多方获取的珍藏更齐全,且保存得尤其好,果然对得起“色泽百年不褪”的盛名。
周骥偶尔听傅真提过,残缺年画复刻有多么艰难,他当下问:“你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
周志平闻言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拿出来。”
周骥听天方夜谭似的,不可思议道:“难道你从来没有愧疚后悔过吗?”
周志平又哼一声:“告诉你,你爷爷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
周骥正无语,老爷子重新把年画递给周骥,他拄着拐杖勉力站起来,说:“走吧。”
周骥没跟得上爷爷的思路:“又去哪?”
“傅真家,把年画给她爸爸。”老爷子说。
“这么突然?”周骥诧异。
“道歉还要挑黄道吉日不成?”周志平伸一只手给他,“扶着我。”
周骥说实话,他这一刻并不感到喜悦。诚然,爷爷做错了事,欠了傅家,应当道歉赔偿不假。但这应该是他自发的行为,而不是为了他,不得不豁出一张老脸去示好。
周志平见他没有动作,催促道:“还不走?”
周骥说:“要不我改天自己去给吧。反正我也要向傅真爸爸表明心意。”
“你是傻的吗?”周志平骂他,“当这事一物换一物呢。信不信人家把东西一收,转头就拿扫把扫你出门。”
“不至于这么无情吧?”周骥笑了。
“我还是亲自去一趟,本来也不应该牵扯到你,到时你就站在一边,什么话都不要说。”周志平嘱咐。
“爷爷,我……”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谁叫你是我孙子呢。”
老爷子从鬼门关经历一遭,心态倒看开许多。他一个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头子,不能临了还讨人恨。难道真让自己带在身边养大的孙子一辈子孤身一人?
小的意已决,老的就只能妥协了。
这天雨过天青,太阳出来得晚,冬季阳光温和,暖融融的,最适合晒年画。
傅晋傅真父女两人有说有笑在楼顶天台搭架子,话题围绕傅惠。
傅惠和胡家文爱情长跑四五年,她明确意识到这个男人可以托付终生,打电话告知过年带他回家。
“爸爸,你期待见到我姐男朋友吗?”傅真兴致勃勃问。
“有什么好期待的,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傅晋不咸不淡道。
傅真“嘁”一声:“你怎么说这种话呀?别人家的爸爸都很重视第一次和女儿男朋友见面的。”
“你姐主张大,她挑中的,错不了。”傅晋说,“倒是你,和男朋友谈一两年就可以带回家,我和你妈妈帮你看看对方人怎么样,靠不靠得住。”
“凭什么区别对待啊?我就没有看人的眼光了吗……”
傅真的牢骚还没发完就看见楼下推门而入的周骥爷孙,她声音戛然而止,心脏阵阵发紧,他和他爷爷来干什么?
傅晋同样听到院子来客动静,他发现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周志平,惊愕大于不快。
周骥仰着头笑了笑,说:“傅叔叔,我爷爷要把以前买的傅爷爷的年画给你。”
傅晋愣住了。
傅真也愣,这是什么情况?
她更愣的是,傅晋居然没有对周志平不客气。
周志平坐在傅家客厅里——
傅真主动扶他坐下的。
她让周骥也坐,周骥摇摇头,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于是傅真陪他站着。
周志平目光扫过墙上各式各样的木版年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以前年画市场繁荣的时候,周家也是同样的光景,家里随处可见年画。
傅晋这会儿没工夫理会周志平,他翻看这一沓年画,越往后翻,越心潮澎湃。
截至如今,八十套木版年画已经复刻完成一半有余,剩下的要么损毁程度严重,要么根本没有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