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半夜出门,有的时候画,有的时候不画。
她变得很喜欢画他,也不是变得,只是以前他都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就偷偷画,现在她会说,“我要画你了。”
但后来发现,也不是。
她也不是每次画都会跟他说。
比如有一幅他泡在浴缸里的,他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画的。
她会偷偷写诗,写得自己满意,才会读给他听。
有的时候用中文,有的时候用英语。
后来她又开始学西语。经常拉他一起看西语电影。有的时候晚上做梦会冒出一两句西班牙语。要是当天她跟朋友们打过电话或视频,还会有一两句他能听懂的骂人的上海话。就连她的梦,也变得热闹。
他说了太多热闹,她又开始警惕,“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关心自我比较少了?”
不等他回答,她又说,“不行,以后我每天要把自己关起来至少半个小时。”
他说,“不用这么刻意吧?”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甚至几个小时的独处,都不能说明什么。
“也对。”她说,“我其实就是害怕而已。”
他会抱她,但不会安慰她,她也不需要安慰。有的事情,需要一个人完成。
她也问他,会不会害怕,因为他比她忙多了。
他说,会,但他更害怕哪一天不怕了。
她就会说他好讨厌,老是喜欢说这种话。
他问,哪种话。
她说,让她觉得自己有点笨的话。
他说,不是笨,是懒得进一步去想。
她就会打他。
其实他知道,她并不懒,她只是喜欢跟他撒娇。他也知道,她爱吃哪一套。
所以,她也没有变。
再一次吵架,是她爸妈来伦敦的时候。
他们已经搬到新的公寓,不再跟黎想一起住,因此她可以完全避免与他们见面。
有一天,黎想问他要不要过去吃饭,他觉得她需要面对该面对的,不能一直逃避,不希望她爸妈永远是她的敏感词。于是苦口婆心了半天,终于说服她去。
可他们到了那儿,她爸妈却一脸惊讶,明显不知道她要来。她当下就转身离去。
他去追她,她对他发脾气,“他们显然没有邀请我,你为什么非得要我来!这样的难堪还要我经历几次你们才满意!”
他说对不起,他真的不知道。
“你为什么就不能跟黎想一样,他接受了我这辈子跟他们没有缘分,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这一点?”
他说他不是不能接受,他只是觉得……
“你觉得?可不可以不要用爱我,为我好这样的理由来替我觉得?”
他说,“我办不到。”
她甩手走开,他没有再追。
给黎想打电话,说抱歉,先回去了。
她是晚上才回来,抱了满怀子的酒。
看也看不他,开了瓶子就喝。
他知道这是她给的台阶,上去拿过她手里的酒瓶,抱住她说,“对不起。”
她就哭了。
她问,“以后,你也会对我提很多要求吗?”
他说,“会。”
“我也会对你提很多很多要求吗?”
“会。”
“那我们扯平了。”
她真可爱。
他们在她八十岁的时候结婚,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机体功能明显下降了,她怕自己以后犯糊涂,所以要把配偶的身份给他,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替她决定和处理一些事。
可他也已经是一个七十七岁的老头,他说他们应该找一个信得过的代理人。
她说不要,她宁可他们一起犯糊涂,那也挺好。
然后她又问,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
他说,可结可不结,都行。
她就伸出有了褶皱的手打他。
他也笑出一脸皱褶。
——
他说,我办不到。
他笃定的态度让她暂时把怒火搁置一边,她忍不住换位思考。
如果是他遇到了家庭关系的问题,她是否可以不干涉?
当然是不能。
所以爱是这样的。
可不可以不要?
不要这样的亲密关系,统统都不要。
可以再自私一点,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对所有人。
反正他们爱她。
谁叫他们爱她呢?
可是她也爱他,他们。
所以其实他和他们也会像她一样有这些念头吗?
会的吧。
所以,爱是这样的。
羁绊,牵绊。
她忽然想到民国时期的空军和他们的眷属。
一把青,以白先勇先生的一则短篇为基线,拍成了一部剧。那会儿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