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江从府城流入吉水县，至县西南十五里，与永丰江会合，称为墨潭。当地的人不叫赣江，叫吉文江。江中心有一座小洲，称为清湖洲，迤逦回绕，像个吉字，所以也称为吉水。</p>
官道倚江西南行，离而复合，在墨潭附近，道路与江岸之间，相距已不足半里地。</p>
江岸草木丛生，凋落的草木在寒风中虎虎厉啸，江风凛冽，寒气彻骨。天宇中云沉风紧，严冬至矣。</p>
安平换穿了棉袄，敞开上襟，背着小包裹，大踏步赶路，乘夜赶赴府城。赶长途不能以轻功赶，他以每天两百里的脚程，泰然赶路。两百里的脚程，比赶长途的脚夫几乎快了一倍，已是相当快捷了，黑夜中，时局不靖，没有人赶夜路，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p>
前面出现了两个伛偻着的背影，正一步一顿地南行。</p>
他心中一动，忖道：“这两个人腰中佩有剑，会不会与我有关？反正也不急于赶路，何不盯上他们瞧瞧？”</p>
他向路侧一闪，想从侧方接近跟踪，也想绕到前面等候，看是些什么人。</p>
刚隐入路旁的草丛，前面的人影已经停下了，有个苍老的喉音说：“先歇它会儿，时光还早呢。他们也该来了，在这儿等上一等，一同前往岂不省事？””</p>
“也好，反正快到了，等他们来了再一同前往，省事多多。”另一人用老公鸭似的嗓子答。</p>
两人撩起衣袂，在路旁的巨石上坐下了。安平还来摸清对方的艺业，不敢太过接近，隐身在五六丈外，凝神顷听对方的对话。夜黑如墨，不易看清面貌，但自衣着和隐约的身影，与两人的声音上猜测，必定是上了年纪的人。</p>
坐在右面的老人挪了挪腰悬的长剑，用老鸭嗓子说：“高明兄，你猜想当家的会不会答应潘提调加盟绿林？”</p>
语音苍老的高明兄干咳了一声，反问道：“永权兄，你意下如何？有何打算？”</p>
“我？我不赞成加盟绿林，我干我的黑道，比较自由而痛快些，做绿林有何好处？处处受拘束，打家劫舍可没有目前以天下为家，以江湖为院惬意些。”</p>
“那就对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当家的当然也有此种看法，何用多猜？”</p>
“高明兄，这次到底是谁泄露了咱们当家的香堂所在？”</p>
“你猜是谁？”</p>
“咱们蓝箭帮只有六十四名弟兄，全都是忠心耿耿的好汉。当家的创帮十余年，一向不主张向外张扬，对外守秘，决不提蓝箭帮的名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十余年来无人知道咱们的底细，在各地做案，从没有人怀疑是本帮所为，谁会甘冒大不韪做出这种叛帮犯戒的事，兄弟想不出到底是谁。”</p>
“永权兄，我看，决不是本帮的人泄的底，八成儿是当家的朋友黑金刚，引潘提调前来试探的。”</p>
“那也不对呀！黑金刚只知当家的隐居东山，因此带了潘提调前往寻找，送掉了性命，为何潘提调会派人到芝山村投帖？显然是黑金刚死后，潘提调方查出当家的住处，所以派人投帖，自然是本帮出了叛徒，与黑金刚无关了。”</p>
“这些事不提也罢。你说，当家的艺业超尘拔俗，一表人才，为何甘心在江湖中秘密走动，不求闻达？江湖上比他差劲多多的人，皆叫字号抖威风，神气万分。他却默默无闻，谁也不知道他李天虹的大名，这不是极为反常么？”</p>
“哈哈！高明兄，你岂不是在抱怨自己么？你我的艺业，决不比什么三剑二刀五亡命差劲，但有谁知道你项高明我毕永权是何许人呢？俗语说：人怕出名猪怕肥；咱们不求名，只求利。除了当家的以外，六十三位弟兄，谁不是有田有地，有财有势，有家有小的地方豪绅，一年间做上三五趟买卖便安居纳福，让那些有名有姓的江湖好汉去顶黑锅，咱们高枕无忧，岂不快活？名，要来何用？当家的手创蓝箭帮，每半年至各地巡视弟兄们的买卖，帮虽小，仍然是一帮之主，无忧无虑，岂不强似那似那些亡命？在芝山村，他是一村之主，也是吉安府的财主，在乡绅中有头有脸，岂不比做江湖浪人快活么？潘提调派人前来投帖，游说当家的加盟绿林，简直无聊极了，他不会成功的。时辰不早，咱们走吧，免得落在潘提调之后，有点不便。”</p>
两人整衣站起，项高明仍用他那苍老的嗓音说：“当家的已一再叮吁，如果对方来意不善，方可候命逐客，不然切不可暴露当家的身份，可不能忘了啊。”</p>
毕永权一面走，一面放低声音问：“高明兄，你说，万一当家的被潘提调说的动，加盟绿林，追随那些强盗起兵造反，咱们该如何打算？你我是三十余年的朋友，也是白沙的近邻；你是富田村的首富，我是三曲滩的缙绅。彼此交情深厚，无话不谈，我该请教你的打算，以便参商。”</p>
“永权兄，你能不能先说你的打算？”</p>
毕永权沉吟片刻，坚定地说：“我不干。”</p>
“不干又待如何？”</p>
“要求脱帮。”</p>
“能么？”</p>
“不能又待如何？”</p>
“你不怕当家的用帮规治你？”</p>
“咱们有权决定，怕什么？”</p>
项高明冷笑一声，低声道：“使不得，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p>
“哪一条路？”</p>
“咱们十多年来，好不容易挣来这份家业，得来不易，总算是在刀锋剑刃上讨来的，岂容他人破坏，拱手让予他人？咱们设法挑唆当家的和姓潘的闹翻，不就功德圆满了？”</p>
“好，妙！今天能应召赶来防范意外的人，还有府城的谢元和陈森两位兄弟，永丰的洪锦，森淦的王涛。这几位都是咱们感情最深厚的弟兄，咱们何不先在他们身上下工夫，说服他们同心协力行事，以壮声势，岂不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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