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p>
后来的事情仿佛一场梦, 没有任何实感，章玉叶关于那一段在医院的经历毫无记忆。她深切地感到了什么叫行尸走肉，因为她自己就是。</p>
她在李爱知两口子赶过来的时候，稍微清醒了一些, 嘴唇哆嗦着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她浑身是血，尤其是手上和脸上血迹斑斑, 身上雪白的T恤和运动服长裤, 也斑斑点点，都是眼前这两人亲生骨肉流淌出来的血。</p>
“糊涂。”李爱知叹了口气，咬着嘴唇叹息。</p>
林爸爸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坐在抢救室的外面，双手抱胸, 脸色冰凉，对这个突发事件一句评价都没有。</p>
章玉叶感到了手指的颤抖，细微的, 不能自控的颤抖。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夫妻俩, 目光从他们聪明的脸上，移到他们聪明的身体上, 最后目光落在李爱知的大肚子上, 心头闪过一个念头：</p>
为什么要生孩子呢？</p>
这些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呢？</p>
我妈，林震爸妈，甚至邵龙的爸妈，为什么要生孩子呢？这样制造一个又一个他们不爱的小生命, 生了又不管，任凭他们自生自灭，甚至还摧残折磨，到底为了什么呢？</p>
你们用你们的生命和时间，干点儿什么不好呢？</p>
这样省了你们的事儿，也省了我们的事儿，你们不必生，不必养，我们也不必这么辛苦地活着了！</p>
邵龙进到医院的时候，跟李爱知打了个照面。李爱知看见邵龙似乎有些惊讶，后来发现邵龙将章玉叶搂在怀里，揉搓疼惜的样子，以她的智商，自然立即就明白了这俩人的关系。</p>
她移开目光，非礼勿视地没有给这对儿“惊世骇俗”的男女过多注视。</p>
“你别担心，应该没事儿。”邵龙安慰怀里的她。</p>
“没事儿吗？还能有救？”章玉叶靠在他怀里，有些安心，她从未觉得邵龙的气息能让自己安心，这会儿突然就喜欢上了他的味道。甚至忘了顾忌，深呼吸着他靠近自己时衬衫散发的香气。</p>
她内心一阵潮涌，仿佛海上浪涛起，长夜旭日升，脑海中“就是他”了的风暴一瞬间炸亮了她混沌的心海，让她不自觉地拥紧了抱着他的双手，有一刻甚至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p>
“当然了，我一句话的事儿。”邵龙允诺，口口声声地，什么都兜揽。</p>
“你一句话的事儿？”章玉叶不明白地抬起眼睛，乌黑的瞳仁中全是困惑，“你一句话还能救活一条人命吗？”</p>
邵龙一愣，这才明白她说的“还能有救”并不是说她耽误了中考的事情，而是指的林震。他心想真想不到她这人如此真情，不过就是同学罢了，玩得好的好“姐妹”而已，合得来就多说几句，多笑几下，合不来就互不搭理，老死不相往来，有什么大不了的？</p>
至于这个如丧考妣的样子吗？</p>
“我说的是你中考。你没考试也不要担心，去念个花钱的私立就行了。”他安慰她说。</p>
“林震呢？”章玉叶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好像之前吓傻了，忘了自我开释和情绪释放，这会儿因为邵龙在旁边，不自觉地神经就松懈了下来，想起了这个早上所有经历的震惊与绝望，悲痛与哀伤，“他会活过来吗？”</p>
“会活的。”邵龙看着她凄楚的眼睛，他心狠，心硬，不是个容易动情的男人，对人间真情真爱什么的，根本不信。说起“情”这个字，他付诸一笑都是轻的，多数时候谁跟他谈“情”这个字眼，他不明着嗤之以鼻，那就够克制了。</p>
可这会儿看着眼前凄苦哀绝的章玉叶，他心头却闪过一个念头：</p>
这俩傻子，这是——真的看对眼了吧？</p>
这个“看对眼儿”当然不是指男女之情，他知道把章玉叶迷昏了头的男人，是自己。他指的“看对眼”是指两个在感情上都有些傻气的孩子，把人最脆弱的真情付给了对方。</p>
这要俩人都够傻才行啊，有一个像自己一样奸猾老道的，都做不到这样。他看着章玉叶哀伤透顶的脸，在心里有些自嘲地想。</p>
“活过来就好。”章玉叶紧紧地靠着他，邵龙能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这是吓坏了，看来人动了真情之后经不起风浪，所谓无欲则刚，所谓千仞峭壁巍然屹立，不过是因为没有心罢了。</p>
像我，就根本不会为里面的小子动什么心思，顶多一个“可惜了”而已。去死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选择将生命浪费掉，关别人什么事儿？</p>
连他父母都没有小叶子这么伤心吧？</p>
他们四个人一直在抢救室外面等了四个小时，抢救室的灯光才熄灭，出来的医师看见他们四个，认出来林爸爸跟林震的想象之处，猜到了父子关系，直接走到他跟前说道：“人没事儿了，就是失血过多，需要住院，好好休息。”</p>
林爸爸脸色依然是青的，冷冷地嗯了一声，都没跟医生说一声谢谢，就接着到一边儿坐下了。</p>
还是李爱知走过来，维持了患者家属的体面，跟医生团队连连道谢。医生看她颜色可亲，比之救活了一条性命，还像是谁欠了他二百万的林爸爸强多了，就多说了两句道：“命虽然救回来了，但是这孩子的精神状态可不是外科医生能抢救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割了他自己八刀？”</p>
李爱知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色瞬间煞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p>
“他铁了心想死，一刀比一刀深，这在人力来说几乎不可能。因为通常第一刀下去，就会疼得受不了，根本下不了手割第二刀了。你能想象你这孩子寻死的心有多坚决吗？”医生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旁边浑身是血的章玉叶，冲她点头道：“多亏发现得及时，不然谁都救不了了。你们做父母的，多谢谢这个同学吧，因为她，你们的儿子才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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