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林中的邂逅,火车上重逢,走进客厅时他的心里的特殊
情感,为母亲求医那天这些候诊室让他觉得阴森凄惨,门里的人窃窃低语,门外等
侯的人相互交换着忧伤的目光!然而,这天晚上,长长的一排房间里灯光通明,里
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布其勒也不再板着一张脸,在他的浓眉下黑眼珠不停地探
询着,令人不安,不过脸上却是一副老好人的和蔼表情,愿意别人在他家里得到点
乐趣。
“突然,她向我走来,其他的一切我都看不见了……我的朋友,她叫伊琳娜,
她长得很美,样子动人极了,头发是在英国女孩中常见的那种金褐色,姣憨的小嘴
老是在笑……噢,不是许多女人那种挑逗的、矫揉的大笑,而是真正洋溢着青春和
幸福的笑……她出生在伦敦,不过父亲是法国人,她说话一点也没有外国音,只是
她的某些发音很可爱,管叔叔叫‘unclé’,每次她叫unclé’时,老布其勒眼里
就会漾起宠爱的光芒。为了减轻兄弟子女过多的负担,他把她接来同自己一起生活,
此前是他家里的长女,伊琳娜的姐姐,两年前她嫁给了他诊所的一位年轻才俊,但
她并不喜欢医生……,她说起那个年轻学者如何在任何事情上都愚蠢地对他的未婚
妻吹毛求疵时真是太好笑了,夫妇俩还庄重地许下正式的诺言,要在百年后把他们
的遗体捐献给人类学研究会!……伊琳娜是一只喜欢各处漂流的小鸟。她喜欢轮船,
喜欢大海,大海中航行的风帆让她心驰神往……她毫不拘束地跟我说着这些,就像
是跟一个亲密的朋友,尽管她有巴黎女人的时髦,但举止中明显透着英国小姐的风
采。我听她侃侃而谈,对她的声音,她的笑貌,对我们的情趣相投感到满心欢喜,
我当时确认我一生的幸福就在眼前,在我手边,我只需伸出手去抓住她,带着她远
走高飞,带到我充满冒险的职业生涯将把我派去的任何地方……”
“快来睡吧,亲爱的……”
他被吓了一跳,停下笔来,下意识地把未写完的信藏了起来:“等一会儿……
你先睡吧,睡吧……”
他怒气冲冲地对她说,伸长了耳朵倾听女人的呼吸,呼吸渐渐又变得沉重起来,
他们近在咫尺,同时也相隔千里!
“……无论如何,与她相遇、相爱,对我将是一种解脱。你知道我的生活情况
;不用我说,你一定可以想到事情还是和从前一样,我无法摆脱她。但我想,你一
定不知道,我将不惜牺牲财产、前途,所有的一切,只求能从这个我日益深陷的致
命的泥潭中拔出来。现在,我已得到了我所缺少的那种动力和支点了;为了不再软
弱,我发誓在与她分手重获自由之前不再上伊琳娜那儿去……明天就是我逃走的时
间……”
但第二天他并没有逃走,第三天也还没有。他需要一种逃走的理由,一种藉口,
需要在吵闹的xx中说一声:“我走了”,然后拂袖而去;但芳妮就像在他们刚刚
开始同居过着迷幻生活时一样温柔而快乐。
只要写信给她,说一句“一切结束了”,不做任何解释?……不,这个泼辣的
女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会穷追不舍,甚至追到他的旅馆门口,办公室门口。不,
最好是面对面地说清楚,使她知道事情是不可挽回的,分手已是必然的,毫不生气
但也毫不怜悯地把种种原因数说给她听。
但想到这里,想起艾莉丝·多莱的死他又害怕了,在他们房子的前面,马路的
另一边,有一条倾斜的小路可以通向铁道,路口只有一扇栅栏门。邻居们急着赶路
时就从那儿走,顺着铁道可以一直走到车站。在想象中,南方佬仿佛看见他们闹翻
后,他的情人冲过马路,顺着那条小路往前跑,一头撞到车轮底下,粉身碎骨。这
种恐惧一直困扰着他,甚至只要一想到竖立在爬满常春藤的两堵墙之间的那道栅栏
门,他就把谈分手的事不断拖下去。
只要他有一个朋友,一个能看顾她的人,帮她度过最初的危机就好了;但他们
秘密地生活着,就像旱獭一样躲起来,什么朋友也没有。至于赫特玛夫妇,这两个
肥胖的自私自利的怪物,随着他们爱斯基摩式冬日的临近更像两只动物了,他们并
不是那绝望而无助的不幸女人可以指望的。
可是必须作了断了,而且要速战速决。尽管曾发过誓,让还是到旺多姆广场去
过两三次,越来越深地坠入爱河里;尽管他还没有作任何表白,但老布其勒对他的
热烈欢迎和伊琳娜矜持中带着柔情和宽容的态度,似乎已明白宣告接受的暗示,—
—一切都催他不要再担搁下去了。再说他挖空心思地撒谎,找种种借口敷衍芳妮,
苦不堪言,在被萨芙吻过后又跑来小心翼翼、结结巴巴地献殷勤,这是一种对心上
人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