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女神的沉沦 > 正文 南维尔美人号(2)
    他们终于到了奥斯泰利兹桥,南维尔美人号就停泊在这里。

    夜色中充满了淡淡的、甜甜的香味,那是船上装载的新木材发出的。

    在河流的阴影里麇集着整整一个船队。上下起伏的波浪摇晃着油灯,纵横交错

    的铁链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路瓦老爹要回到自己的船上,必须走过用跳板连接起来的两条驳船。孩子搂着

    他的脖子,他感到有些不便,两条腿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迈步往前走。

    夜色多么浓重啊!

    一盏小灯照亮了船舱的玻璃窗,门底下有一道亮光透出来,南维尔美人号的睡

    意因此显得更浓了。

    路瓦大妈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她一边忙着做饭,一边在责骂孩子:

    “你还有完没完,科拉丽?”

    要想退缩已经来不及了。船家推开门走了进去。

    路瓦大妈身子冲着火炉,背朝着他,但她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她没有转身,说

    :

    “弗朗索沃,是你吗?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土豆在劈啪作响的油里炸着,锅里冒出的热气扑向打开的舱门,船舱的玻璃窗

    变得模糊起来。

    弗朗索沃把孩子放在地上,可怜的小家伙忽然来到了温暖的房间里,感到两只

    冻得通红的小拳头不再僵硬了。

    弗朗索沃面带笑容,用显得过于温柔的嗓音说:

    “真暖和……”

    路瓦大妈转过身来。

    她面朝她的男人,指着站在房中间的那个衣衫破烂的孩子,怒气冲冲地嚷道;

    “这是怎么回事?”

    不!即使在关系最融洽的夫妻之间往往也有这样的几分钟。

    “一件意外,哈哈!一件意外!”

    船家用大笑来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恨不得此刻还是在街上。

    他的老婆在等他解释,用可怕的凶恶眼神望着他。他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把

    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一双哀求的眼睛像受到了惊吓的狗。

    他的父母把他抛弃了,我发现他在人行道上哭。

    有人问:

    “谁要他?”

    我回答:

    “我。”

    警察分局长对我说:

    “把他领回去吧。”

    “对不对,孩子?”

    路瓦大妈大发雷霆:

    “你是疯了,还是喝多了!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吗?你难道是想让我们贫困得死

    去吗?你认为我们很富有吗?你认为我们吃的面包太多了吗?睡觉的地方太大了吗?”

    弗朗索沃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子,没有回答。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看看你那样儿!再看看我们!你的船破得就像我的漏勺!

    你居然还有兴头去捡别人扔在阴沟里的孩子玩!”

    可怜的人,其实,这些话他全都早已经对自己说过了。他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他就像一个在听对自己的宣判的犯人那样耷拉着脑袋。

    “麻烦你把这个孩子给我送回到警察分局去。如果分局长不肯把他收下,你就

    对他说是你的老婆不答应。你明白了吗?”

    她手里攥着长柄的小平底锅,作出威胁的手势,朝他走过去。

    船家答应遵从她的意思。

    “好啦,求你别生气啦。我原以为我做对了。看来,是我弄错了。

    “别再讲了,你是不是应该立刻把他送回去?”

    老实人顺从的态度稍稍平息了路瓦大妈的怒火。也可能是她想象到了自己的一

    个孩子被孤零零地扔在了大街上,可怜巴巴地望着过往的行人。

    她转过身去把长柄小平底锅放在火炉上,口气粗暴地说:

    “今天晚上看来是不可能了,警察分局已经关门了。既然你己经把他带回来,

    你就不能再把他送回到街上去。我们就留他过这一夜,不过明天早上……”

    路瓦大妈的火气突然又大起来,她使劲地拨火……

    “不过明天早上,我发誓,你非得给我把他送走不可!”

    片刻的沉默。

    女主人气冲冲地摆餐具,玻璃杯被碰得叮当乱响,刀叉随手乱扔。

    科拉丽吓得一声不吭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婴儿在床上啼哭,捡来的孩子专注地

    看着烧得通红的炭火。也许打他出世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火呢!

    等他坐到了饭桌前,脖子上围着一条餐巾,盘子里盛着一块土豆,这又是另外

    的一种快乐。

    他像下雪天被人用面包屑喂食的红喉雀那样用心咀嚼着。

    路瓦大妈生气地给他添菜,内心里却多少有点被这个瘦小孩子的胃口感动了。

    小科拉丽很高兴,她用手中的勺子去抚摸他。

    路瓦低垂着头,不敢抬起眼睛。

    把饭桌收拾好,安排孩子们睡下以后,路瓦大妈坐在炉火旁边,把小男孩夹在

    膝头中间,准备给他稍微梳洗一下。

    “脏得像他这样,没法让他睡觉。我敢打赌,他肯定从没见过海绵和梳子。”

    孩子像个陀螺似的在她双手间来回转动着。

    说真的,梳洗干净以后,这个可怜的小家伙长着鬈毛狗那样的粉红鼻子,一双

    圆圆的小手红得就像小苹果似的,相貌还很漂亮。

    路瓦大妈满足地望着她的成果。

    “他大概有几岁?”

    弗朗索沃赶紧放下烟斗,他很高兴自己终于又得到了重视。

    整个晚上这还是头一次主动跟他说话,问他一句话几乎等于获得了饶恕。

    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绳子。

    “有几岁,哦!哦!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

    他拦腰抱起小家伙,开始用绳子像缠绕克拉姆西的树木一样缠绕小家伙。

    路瓦大妈吃惊地望着他。

    “你在干什么?”

    “我得量量看啊!”

    她从他手里抢过绳子,用劲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我可怜的老公,看你这些怪癖有多蠢!一个孩子不是一棵小树。”

    不幸的弗朗索沃,今天晚上他运气不太好!

    他羞得脸红了,缩了回去,这时候,路瓦大妈把小家伙安顿在科拉丽的床上睡

    下了。

    小姑娘睡着了,紧握着拳头,她把床上的全部地方都占满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个什么东西塞到她旁边,她伸出胳膊,把他推到角落里,

    胳膊肘顶住了他的脑袋,转过身去又睡着了。

    灯灭了。

    包围了船的塞纳河水啪啪作响,轻轻地摇晃着这所木板房子。

    可怜的小弃儿浑身感到温暖的舒适,他带着一种陌生的感觉睡着了,冥冥中有

    什么东西如同温柔的手一般,在他闭上眼睛时抚摸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