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到达杭州、十月十一离开,庄尘总在杭州逗留了十日。
离开杭州已有四日,庄尘、长安二人依然在南下雾燕山的路上。
按照庄尘正常速度的话,只消两天就可以到达雾燕山了。不过出于带长安游玩的打算,他才选择走陆路。一路都由庄尘架马,长安坐在车厢里,尽兴吃喝。
看得出来长安很喜欢和姜誉生待在一起,分别时脸上流露出了不舍。庄尘很阴谋地猜测是因为姜誉生出手阔绰的原因。姜誉生也应邀参加十三日那天路钱两家的联姻,庄尘托他闹事完后将叶苏苏带离现场。
戚悲、温凉两同门被擒,鬼道案十五年后重见天日,神秘组织“隐”的存在……庄尘忽然头疼起来:戒指和地图的谜团尚未解开,鬼道案又开始和他纠缠不清,每件事情的背后看起来都藏着天大的秘密,迷雾重重。
除了这些破事,庄尘又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长安。长安一路走一路玩乐,庄尘一路走一路研究,时不时为长安检查身体。将长安在医学意义上地里里外外检查后,庄尘终于有一些眉目。
长安所体现出来的天真,不是智商的缺陷,而是因为没有接触过外界而显露出来的本真。袁天罡给的结论是错误的。她的“不知道”不是“不能知道”而是“没去知道”。简单来说,她就是一张白纸。
而且,长安反而拥有极高的学力,接受能力极强。在某些领域,或者说她感兴趣的地方,她的聪明表现得尤为突出,比方说在研究法宝器具方面。
庄尘稍有担心她和自己待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好,生怕这小女孩跑偏了,正考虑要不送她去宗门接受正规的人生教育。选择游山玩水也是为陶冶长安情操,当年他就是这样被周心陌带大的。
既然长安的心智没有受到那损失的“一魂一魄”影响,姑且可以算作一个正常人,那问题又来了:她为什么会被家人关在家里呢?袁天罡到底是为什么把她送来?神魂的缺失对她的影响到底是什么?
“小灰尘你在想什么?”长安疑惑地看着庄尘,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排在进城镇的队列中。
清晨正是这座小镇集市开集的时间,周围的乡下人都赶马赶牛前来,带来时新的产品,换走一些过生活的东西。
“哎哎,前面的小哥儿,快往前挪挪,要赶不上集啦!”庄尘听到身后传来脆脆的喊声,他轻拍马臀,车轱辘慢慢地往前转动。
长安关切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没睡好。”庄尘随口回答。
长安和庄尘混迹久,对他性格多有了解,毫不留情拆台道:“之前都是我赶车的吧?而且你一个修仙的,哪来需要这么多时间睡觉?”
庄尘没理她,车马入城,心觉这城市和曾经的柳风颇像,又转念一想说这种城镇不都这种面貌。他匪夷所思地轻抚下巴:怎么又开始想柳风了?
“小灰尘,”长安见庄尘不理,使劲往上黏,撒娇道,“小灰尘——你怎么不理我呀——”
庄尘哼哼几声把长安头推开,提醒道:“众目之下,坐正了。”
二人插科打诨之际已然进城门,旁边一赶集老者笑问:“二位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庄尘抱拳行礼:“老丈说的不错,我兄妹二人正四处游历,途经此地,打算暂住一晚。”
“呵呵,”老人敲敲烟杆,“我们这儿不闹邪祟,十分安适,二位可以多住几日。”
庄尘笑笑,与他道别继续前进。
那老者看出来庄尘是仙家子弟。不少人都知道,仙门弟子每年都有必须达标的修行考核。但今年的修行点,也就是乾清的青莲子,庄尘已经悉数完成了,以他的个性绝没有为了除魔卫道再多去搜异的道理。况且,这座城镇不是二人的必经之地。实际上,若不是庄尘特意绕到此地,他二人现在应当还在山野中赶路。
既然不是为了祸事,那么为何要来此地?长安没想出个所以然,决定直接询问。
二人住进镇上的客栈,庄尘吩咐完小二,回答道:“有人叫我来这里,说是有事情相商。”
“哦,你认识么?”
“自然认识啊!”庄尘答,“不认识的人喊我过来我就来啊?做人要有安全意识!”
长安吐了吐舌头,一屁股坐到床上躺下了,用被子蒙住头,把庄尘的教训拦在外面。庄尘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夜里出去一趟。”
现在正是上午市集最热闹的时候,庄尘嫌吵,设下阵法隔绝掉噪音,再拉住窗帘,好让长安睡去,自己则坐上矮榻打坐养神,静静等待夜晚到来。
来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庄尘的师叔,乾清十三主峰长老之一的冷词。
冷词人如其名,表情冷峻,言辞犀利,冷酷无情,与人不假颜色。乾清不算多的长老编制中,冷长老是弟子们最不愿接触的一个。什么样的师父带什么样的徒弟,冷词最最得意的大弟子,谈方亭,就完全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说他像极了年轻的冷词。
而近年风头极盛的池锦是冷词最小的一个徒弟,行七,传言说是最不被冷长老待见的一位。
光是这一点,也足以让不少宗门男性弟子们抵触他了。这种八卦,庄尘有所耳闻,冷词不待见池锦的确不假,背后的缘由却是不必为外人道。
庄尘至今还不清楚冷词找他什么事,既然一开始用宗门令牌通知了为什么不直接将事情一并告诉了?庄尘咧咧嘴,想到仙门一些老顽固从不用传音法宝传达重要信息。他们足够年长,经历过传音法宝不稳定的年代;也足够顽固,不承认现今完整的传音加密技术。这些人凡大事都人身亲至,所以有时候显得特别冥顽不灵。
冷师叔应该没那么大岁数吧?
庄尘忽然觉得胃疼:明明前天就可以通知到的事情,偏偏要等到今晚才交接,还非得让自己绕路到最近的城镇,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吐槽归吐槽,这些话也就烂在肚子里了。
夜晚如约而至,一段清冷萧音从远方传入庄尘耳中。这萧音是乾清宗独有的曲子,至于为何是这般彻寒的调调就要去问吹者了。庄尘跳下矮榻,走到床边看长安。见长安面朝里还在睡觉,他悄身出门。
“路上小心,回来记得带吃的。”关上门的一刹那从床边传来声音。
庄尘一愣,“知道了。”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长安满意地哼哼了几声。
庄尘循着声音找到一间偏远小屋,从窗户散发出来昏黄的光芒,却不见人影。他一落地,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是却抚吧?进来吧。”这声音沉静冷冰,仿若高大的雪山,兼具稳重和凛冽。
吱呀——庄尘推开门,这房子似乎荒废许久了,也不知冷师叔是怎么找到的。
庄尘推门第一眼就见到了一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冷词一身紫衣,桌上搁着一只寒玉萧。偷偷溜进来的秋风瞬间变得刺骨。室内明明点着烛火,温度却和屋外相差无几。
“却抚见过冷师叔。”庄尘向冷词见礼,“不知师叔此番找我何事……孙、孙长老?”
庄尘刚刚注意到这巴掌大的屋子里共有三人,余下的那一位从一开始就病怏怏地靠在角落里,面带微笑看着庄尘。
“哦?我前一段时间刚听说却抚会天问九剑,没想到你与孙病微长老真是旧相识?”
“冷长老说笑了。”孙病微开口道,走到庄尘面前来。
庄尘看着他,心想:自己和孙病微有多少年没见了?——也不算太久,最近的一次见面应该是句炀谷那一次吧,三年前了?再往前的话确实是很久了。他忽然想起叶末的事情来,为何孙病微当时拒绝了叶末的请求?
孙病微为当世“剑神”,剑法可和喻北歌比肩,二人在避世这一方面也有相似,见过孙病微的不算太多,即便见过一眼也未必能记得他的相貌。
孙病微是个存在感薄弱的人。非熟人难以认出这位大名鼎鼎的剑神来。
以孙病微那副白皙的面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羸弱身姿,把他杵在街上,广而告之此人是剑神,也只会引起一片哄笑。可就是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创造出了鬼神皆泣的“天问”和霸道狂放的“逐鹿”。
道真是妙不可言的东西。
“阿尘这几年过得好吗?”孙病微亲昵地摸摸庄尘脑袋,语气轻缓温柔,像是爱抚多年未见的胞弟,“啊呀,都长得比我高了啊——当年你还是豆大的孩子呢。”
从修仙的角度来说,孙病微比庄尘年纪没大多少。庄尘与他特别亲切,见之如兄,笑道:“你那也太久远了些,我们句炀谷的时候还见过一面的,你忘啦?”
孙病微道了句哪能,“那次不是只匆匆一见嘛,不作数的。”
“好了二位,叙旧的事以后再说”冷词插嘴道:“我们此番特地来寻你,就是有一件事要与你说:钱家二大爷死了。”
……钱家二大爷,庄尘忖道,那不就是钱浅棠的爷爷吗?“什么时候的事?”
“十四日,就在钱路两家结亲的第二天。”孙病微道。
庄尘算算日子,今天十五号,十四死亡。除去案发后的事件处理,冷词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得知此事的,难道他就在现场?
“冷师叔当时也在杭州么?”
冷词眉头一挑,扯动嘴角算是一笑,“你倒挺有意思。是,我那时候正好在杭州,也知道副掌门来过,除我之外,你这位孙长老也在杭州。”
庄尘一愣,“二位在哪儿做甚?”
“哼,”冷词发出冷笑,“说来话长,反正都是魔族所为。应该说,都是山野做的。”冷词声音忽然寒了几分,“你知道节气么?”
山野!庄尘听见这个名字,面色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