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葵院在城主府南边,庄尘远远便听见挥刀的呼啸声。
庄尘轻笑出声,心说妃谦不怕他姐姐了?然后便见到在院外放风的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
庄尘脚步一个趔趄,嘟哝一句:这他妈也算望风?
走进院落后,权昂妃谦装模作样地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一条裘皮,一个侍女将橘子喂进他嘴里,另一个则是为他揉捏肩膀。两个侍女见来人不是小姐,重重松了一口气,便想叫醒闭目养神的少爷。庄尘忙打了个手势,阻止二人动作。
侍女满脸疑惑,只觉此人有些熟悉,脑海开始搜索起此人的面容,不知在哪里见过?
庄尘瞥了一眼靠在墙角的长刀傲归,一边拿起把玩,一边走到权昂妃谦身边。两个侍女见状吓一跳,她们没少偷偷玩赏这把错金纹长刀,对刀重一清二楚。少爷身材健美力大无穷,自然能提起,但这人身形瘦削,何来这种力气?
“姐,怎么样,阿尘来了吗?”权昂妃谦出声问道,“我可是乖乖地躺着休息晒太阳。”
“那您这傲归刀怎么是热乎的?”庄尘坏笑道。
权昂妃谦猛然睁眼,“阿尘!”
“是我。”庄尘啪啪两指点在权昂妃谦胸口,指劲截住他的经脉,权昂妃谦昏了过去。
“少爷!”变故突如其来,两个侍女惊呼出声,将权昂妃谦无力的脑袋捧在胸口,分外担忧。一探气息发现权昂妃谦比一个月前归家时更要虚弱。她们双双抬头,怨愤地瞪着庄尘,喝问道:“客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庄尘柔力分开二位侍女,一把扛起权昂妃谦,往屋子走去,道:“不用担心,我来给他疗伤的。你们不应让他动刀的。”
两个侍女听言畏畏缩缩,不敢说话,只能挪步跟着庄尘进屋。
妖族比人族力量强大的根源在于他们体内的“血脉”。
血脉不仅赋予妖族异禀的膂力和强壮的体魄,某些血脉强大的妖族还能够点燃血脉,以开启“先天形态”,其代价就是会有严重的后遗症,一段时间里会无比虚弱。
对人族来说,妖血鲜艳浓郁,带着强烈毒性。妖族点燃血脉相当于在体内提炼血液,以提高血脉之力的浓度。这些被提炼过后的血液在会变成留毒,衰弱的后遗症便是从体内排出这些废弃血渣的过程。
权昂妃谦从九月十八日回家后就一直卧病在床,近几日才能够下地走路,然而他闲不住开始练刀,血液循坏加快,对排毒极其不利,庄尘便打算帮他排尽余血。
庄尘将高大的身躯放到床上,酒葫芦中飞出一条针袋。气机引动出七个银针,扎在权昂妃谦身上。
大约花了十息时间,庄尘终于找到血毒所在,贴在他胸口的手掌猛地发力,七根银针嗡嗡作响。权昂妃谦左肩顿时生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血瘤,庄尘立马挥动银刀割去血瘤。他一手抹掉血瘤,一手又为伤口贴上了药膏,再给权昂妃谦服下一颗丹药。
做完这些之后,庄尘才解开锁劲,大少爷悠悠地醒来。
权昂妃谦托身坐起,只觉左肩伤口疼痛,立时看去,庄尘解释道:“血毒还没排净,不可动刀。”庄尘语气平静,权昂妃谦却听出一股严厉意味来,讪讪地笑道:“一时手痒,你在床上坐了一个月整,也会这样的。”
见他抚摸温中带凉的药膏,庄尘道:“贴半日即可痊愈。”权昂妃谦点头谢道:“还是多亏你来了,但你也不先跟我说声。”他揉揉胸口,被庄尘点过的地方还隐隐发麻,“下次换我打你。”
庄尘无所谓地耸肩,搬过来一把漆红三足楠木凳坐下,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锦绣坐垫,再将剑袋置于桌上,“我都没收你钱,你就偷着乐吧,在乾清我给人治病很贵的。”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打不过我,我已经入道了。”
挡下便是两只柔软的枕头撞到脸上。
“不说话会死?你这种庸医还有人请你看病?为什么不找木堇?乾清治死人怎么罚的?该不该断手剜心?”权昂妃谦泼妇骂街,毫无风度可言。
庄尘翘着二郎腿,十分自在地翻过一只茶碗,倒了壶雾燕独有的“石芽尖儿”,带着岩土气息的茶香粗犷地撞开庄尘齿门,跌落入喉。他陈述事实道:“木堇医术还差一点,外科方面的东西还要我出手,所以我隔两周就去她的医馆坐诊。喝不喝?”
“喝个屁,”权昂妃谦瞪眼道,“上次分别匆忙,没来得及问你,你是何时入道成宗师的?”
“十七岁,入乾清一个月后。其实当年我下山的时候道意就开始萌发了。我寻思着就差临门一脚,便拿了青莲剑谱来看,果不出所料,成了。”庄尘摊摊手,装出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模样,有心气权昂妃谦。
权昂妃谦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猛地咳嗽了几声,压低声音道:“青、青莲剑谱?这玩意真的有?那是你们镇宗之宝吧!你哪来的?”
“你别乱说啊,我们镇宗之宝明明是掌门的“三心青莲”好吧?”庄尘纠正道,“什么剑谱,就是本破书,我只是借来看了看,还回去了的。”
权昂妃谦作势下床:“卧槽!师门不幸啊!我要去检举你!让他们废了你一身修为!”
庄尘摆摆手,“别闹,他们肯定知道了,这么大事还不知道。”
权昂妃谦呸了一声,“你上辈子是乾清的爹吧?”骂归骂,他还是打心眼儿里替好友开心的,入道的修士才是真正迈入参天道、悟长生、成仙人的地步。
自从几千年前无妄之灾之后,尘界通往仙界的门户真正崩塌,之后的尘界修士要想羽化飞是难上加难。从古至今破开仙门的修士屈指可数,唯一可知的是每个人都是以道意破门,在劫难面前一切仙术武学似乎都不管用。
所以,对尘界的修士们来说,道意的地位一下子提高到了极点。
无论是武学还是仙法,其目的都是参悟天道。仙武皆可入道成仙,只是修仙者修的是自然道,强调七灵的存在,以身顺应万物,容易悟出成果;武修要惨些,一生都是以人身参道,讲违逆天道,难度极高。
相比自然道,武修更多意义上悟的是人道。但往往来说,武修的舍身道意要强于仙修的自然道法。
所以一般修士都会选择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仙武兼修。
在道意方面,仙门的古代笔记也有相应境界划分:宗师、参玄、指路和道心身。
最初级的宗师一称就已经指那些在道意有所成就的人了,所以后人又在宗师前加了“道识”一境,来指那些似有所悟又未悟的修士。然而仙门高端通行的自然还是古法中的划分,入了就入了,没入就是没入。
武学境界则是分九品,下三品、中三品和上三品,至于前期的什么锻体淬骨就不算在这里面。划分简单粗暴,很符合武者的口味。
权昂妃谦呵呵笑道:“以后若是我遭人追杀,就报你名字了。”庄尘道了句“请便”,问道:“老爷和夫人去哪儿了?”
权昂妃谦抓抓耳朵,一副满不关心的样子:“啊,这个,应该是去笑笑家了,有什么事要谈。看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回来,某人的晚宴就没了,也不错。”
庄尘知道权昂家要为他设宴,神色平淡如常,“明年年初还有个全国新秀赛,也就是说,要换新的鲤鸾榜了,你们妖族的赤玉柱又要刻一批新的名字上去了,你到时候要带雾燕的队吧?”
史载得道成仙者有青鸾引路、锦鲤传信,鲤鸾榜就以此为寓意,期待这批仙门新秀早日证道。而赤玉柱则是妖族里的“金榜”,每年鲤鸾榜上的妖族才俊都会被刻进赤玉柱里。
“这不废话,难道你不去?”权昂妃谦翻了个白眼。
庄尘轻声道:“去,怎么不去。”
权昂妃谦察觉庄尘有心事,便没有追问,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为姑娘打架受伤。”
“你也太垃圾了,”庄尘抠鼻道,“我八百年前就干过这事儿了。”
权昂妃谦耳朵扑棱扑棱,眼瞳顿时竖成一条长缝,“什么时候?说来听听!”
“你知道三年前的句炀谷吧?”庄尘问道,权昂妃谦点头。
所谓句炀谷是夷州中部偏西的一座山谷,三年前在那里发现了魔族入侵,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仙魔之争。
他问道:“怎么,你为了哪家仙子和魔族干起来了?”
“木堇。”庄尘笑嘻嘻道。
迎面又撞来一只枕头。
“不过说起新叶集,你那个使棍的朋友脾气倒挺和我口味,其他人嘛,一般般。”权昂妃谦平静下心情,“你是不是认识小妖女,否则按你的尿性,应该不会出手才是。”
庄尘哦了一声,对他道:“我小时候去栖霞山玩过,不过看样子她没认出我来。”
权昂妃谦提起小妖女就没好心情,冷笑一声,满口讥讽:“人家有陆镇机,哪还记得你庄却抚?怕是我们为救她做什么事她都忘了,全算在陆镇机一人头上。”
庄尘笑笑,不置言语,夷州妖地的两山后人互相不对头是传统,互相诋毁是常态。他站起身,拿上剑袋,道:“你下床吧,陪我去看看笑笑他们。”
权昂妃谦大笑道:“何必,他们晚上就要来的,又不急。”他抬手拍了一下庄尘。庄尘比他矮一个头,所以这一拍手拍得特别顺手,大声道:“自从收到你的信,我就开始计划了。今天你一进入雾燕山地界,松爷爷就嘱咐知味楼派大厨进府了。你认识的人,但凡在雾燕山的都收到了邀请,今晚你可是主角啊!”
庄尘微笑起来,玩笑道:“人不会很多吧?人多我招架不住。”
“怕什么,有我呢。”权昂妃谦笑起来。
庄尘啊了一声,想起来什么,道:“既然你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到了,那为什么不直接派人先来接我,还非要我等半天,表面兄弟啊?”
“啊,这个、这个……老姐说的,我没办法。”权昂妃谦凑近道,声音压到了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