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北歌呆在原地,他当然熟悉这股剑意:这种伟大的剑意,不正是那把断剑吗?
“你特么傻了吗?你难道用它开了天问?!”喻北歌心头狂跳,越发不安,“那可是仙器啊!你怎么承受得住?”他当即催动剑气,奔往残骸之地,“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的!”
然而那小岛上的剑气乱流纷乱激凸,硬生生地拦住了喻北歌的脚步。堂堂剑圣,竟然被一道剑气拦住了!
随后赶来的山野见状,不由得挑起眉头,质问道:“喻北歌,那是什么东西?”
喻北歌理都不理,暗骂了一句,后退几步,抬头看到空中。他和山野里那座小岛废墟足够近,近到能看到那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的剑光伴随在他身边飞舞,漆黑如墨,却亮如星辰;剑光照亮的地方,尽是鲜血。
喻北歌喉结轻轻颤抖,天问、仙器,哪一样都能置庄尘于死地。
只见庄尘抬手一把握住欢欣游走的黑色断剑,掌心立即飙射出一道血液。他举剑一挥,一道巨大到所有人都能目睹的剑光无声劈出。只听到轰隆巨响,拦在剑光前方的一座小岛被劈开了,山体中间只留下一座方形的巨隙。他又向下挥砍,千岛湖的万斤湖水从水面到水底分成两半。紧接着便是第三剑,直接削去了南边几座山丘。最后,剑光熄灭,喻北歌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听到一声落水的声音。
喻北歌意欲动身寻找庄尘,却被山野密密麻麻的宝石星辰拦了去路。“山野,我不想杀你!给我滚!”喻北歌杀意大作,一剑挥去,引爆无数闪亮的宝石,剑锋直取山野头颅。
山野也动了真怒,冷笑道:“你担心你的人,我也担心我的人!你就给我留在这里吧!”说罢他两袖指向天上的银月,澎湃的银色魔力充盈袍袖。
“少爷,”山野耳畔响起星流的声音,“止亭我给带回来了,我们快退。”
山野眉头一动,毫不犹豫地向后退回族人一边。星流披着红色的辉光从虚空中踱出,他怀中抱着的正是重伤的云止亭。山野接过云止亭的身躯,他右肩肩头到大腿有一道狰狞的剑痕。
“我在第一剑的空隙救下了止亭,但他还是被剑气擦到了,够他喝一壶了。”星流道,“至于目标,虽未捕获到水仙,但我却捡到了另外一只,您看——”星流从法宝中亮出一只蓝色狮首。
山野将云止亭简单地稳住伤势,送进了虚空,“干得不错。你可知那剑光是何人所为?”
“不知,我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剑意,好像是真仙人在挥剑一般。”星流摇摇头,“少爷,我们现在还是走为上计,倘若等到天明,人族大军一来,提前封锁空间,怕是难走了。”
山野眉头轻皱起:“话虽如此,但是你可看到然儿了?无剑郎说然儿不见了。”
星流看向无剑郎,附在山野耳边低声提醒道:“小姐传音说她出去玩了,让我和兰芳不要告诉您……”
山野表情一呆,叹了口气,看了看远去的喻北歌又回头看了看仙门众人,“既然如此……那下次再来找她。”山野直接将积蓄在袖中的两蓬淡淡月光轰出,银光过处,附近的空间盖上了一层网状的霜雾,追向前方的喻北歌。随后他扬起一片银灰,如一张巨大的斗篷盖住了所有魔族,消融在月光之中。
飞身向下的喻北歌一剑挥开身后的月光,暗骂了一句。
王清泽入水捞起庄尘,那一片湖水浓郁得与血无异。见庄尘尚还提着一口气,山然这才放下心来。
王清泽先为庄尘喂下一颗止血的丹药,随后将残留的魔力吸收得一干二净。这期间他摸了摸庄尘的心口,他的心脏依然在有力地跳动。他以前听庄尘说过自己的心脏里种下了一颗仙草,想来现在他还能活着就是托拿株仙草的福了。脱去血色的庄尘身躯遍布伤痕,满目疮痍,着实触目惊心。王清泽啧了一声,摸出了一颗透明的、状如琥珀的丹药,丹药微小如珠,正中间包裹着一团云絮状物质。
“庄尘啊庄尘,这可是我身上唯一的一颗仙珠神胎,可别让我浪费了。”
山然瞪了他一眼,擦去眼泪,问道:“他怎么样?”
王清泽摇摇头,“不怎么样,他活是还活着,但状况很差。先不说云止亭的无心火如何破坏他的丹田,就是他自己强开四剑天问和最后的那一招,都能把自己废掉好几个了。没有进一步的治疗的话,他这辈子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成植物人了。虽然仙珠神胎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但能不能修复他的丹田还两说,死马当活马医了,用药力吊着这一口气也好。”
山然刚刚擦干的眼睛又涌出了泪花,她伸手抱住庄尘,好似要将他按入心口,“那我们该怎么办?”
“去魔界,”王清泽指了指西边,“要借你们魔族的‘日月井’一用,我和微曦有一些事情需要让他知道,你也知道,我从魔界回到尘界本来就是来找他的。”他抬头一看,从怀里摸出一把金沙,分给山然,催促道:“快!剑圣要来了!我们快走!”
“等等!”喻北歌落地喊道,却只见到一些闪烁的金光。
……
远山掀开黎明的曙光,千岛湖上空的仙门弟子仍然沉默不语。
一夜生离死别的血战后,他们心中只有悲痛,那些昨天还在谈笑的师兄师弟们,已经再也不能见到了。幸运的,尸体沉落在下方的千岛湖中;而不幸的,什么都没留下,一声不响地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林几厌环视四周,轻轻地叹了口气。今日一战,太玄门损失极其惨重,四位长老各自身负重伤,原本一百多人的弟子,如今也只剩下了六十来人。林几厌心里怎能不哀恸,但他明白,在场太玄门所有弟子都可以失意,他不行,他必须保持冷静。
“权昂兄,我们先带人会凤池庄安置伤员。”林几厌对权昂妃谦说道,“然后再来清理战场、清算战果,把能找到尸首都殓回来。”
权昂妃谦闻言抬起头,一双竖瞳似是浸满了鲜血。
林几厌心头一震,又看向一个劲哭泣的长安和沉默的吕笑笑,他忽然察觉到,雾燕山的核心人员都笼罩在一层哀伤之中:“是因为族长吗?他因没有大碍才对……”
“权昂兄、吕兄,发生……什么事了?”
权昂妃谦摊开手心的两瓣玉简,玉简的花纹拼起来是一个“尘”字,林几厌大脑“嗡”的震了一下。
“什么时候?”林几厌的嗓子忽然哑了几分,“是那片火焰?”权昂妃谦默默地点了点头,林几厌心如死灰。那时候他忙着保护同门,并未发现雾燕山众人的异样。
权昂妃谦站起来,拍了拍林几厌的肩膀,“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说着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父亲和各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族人,带领众人先行离去了。
林几厌直到被师兄弟提醒才回过神,无力地挥了挥手让太玄门弟子跟上去。
“师兄出什么事了?”唐奕岚留在队伍末尾,和林几厌站到一起,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林几厌扯出一个笑容。
唐奕岚出神地望着林几厌,难得保持沉默,她从未见过笑得这么苦涩难看的林师兄。
林几厌低头看着脚下的湖水,黎明的千岛湖无风亦无浪,湖面最后一缕的血色都快要晕散至消失。他心中更沉了几分,波澜这么快就要被抹消干净了。他忽然回头看向后方饱经摧残的山岛,那里原是一座小岛,现在只剩下了几座成为残骸的焦黑石块,袅袅地冒着白烟;再远些则是两座更加奇怪的山,一座从正中分开,另一座整片山头都不见了。
那是庄尘做的。林几厌知道庄尘绝不会因人魔种族大义这种高尚的动机而拼死,唯有纯粹的恨才能制造出这种血战,只有纯粹到对方被自己亲手杀掉的方可消解的恨才能让人看到怒火。
“奕岚,我们也走吧。”林几厌挥舞拂尘,念了一个礼,随后离去。
唐奕岚认出这是宗门的安魂礼,还看到了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入湖中。
……
千岛湖的血战很快就传开了,关于这场战役的各种传说席卷仙门。
损失惨重的太玄门和雾燕山因奋战抗敌而得到了最高程度的嘉奖。战后工作火速展开,开始清理并调查千岛湖的战场,并将所有的一切录入档案卷宗,公诸于世。
牺牲名单亦公布出来:太玄门死四十二人,伤六十七人,失踪三人;雾燕山死九人,伤二十四人;乾清宗死一人一兽。名单长长地列了一张,最年轻的一位死者来自太玄门,今年才十六岁。
所有捐躯的死者都被追赠为仙门英烈,玄修慰灵收魂,供在仙道阁的仙灵台上,以此来纪念他们高尚的品德,凡间的亲属也将会受到仙门的庇护。
空望、剑魔、山野、喻北歌这些传说的名字的确令人热血沸腾,但当人们得知足足有四十几个年轻人死于此役时,仿佛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里只有莫大的哀伤。
太玄门的大观主在弟子们的葬礼上泪洒当场:“四十位!足足四十位年轻人啊!他们不过才二十出头,有的甚至还未加冠!他们曾是仙门的未来,却在今天提前为未来献出了生命!悲夫英烈死证道,后人自当舍生随!殉道者名!殉道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