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细细密密,像一双温柔的手抚过步枕吟的脸颊。
步枕吟鼻子里溢出血,浑身发冷,如堕冰窖,这明显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眼皮越来越重,身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沉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但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像沙粒一样从身体里缓慢而坚决地流走。
冰冷的雨落在手指上,凉意刺入骨髓,她真的要死了。
忽然,一道脚步声破开绵绵的雨帘,走到步枕吟身边,半蹲下来,目光在她身上睃巡了一遍。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原书里的正道之光五好青年男主萧思寻。
步枕吟看过去,萧思寻腰间那把漆黑长刀在往下慢慢淌血,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分不清是她自己身上的还是男主身上的。
萧思寻好像很清楚她在想什么,不等她张嘴,好心解释道:“我帮你把那几个人杀了。”
此刻半蹲在她面前的男主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面容俊美清丽,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明明才杀了人,沾了雨水的长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却是显得有几分无辜。
随后,他抿了抿嘴,慢慢地说:“有他们陪葬,你可以安息了。”说这话时,伸手轻轻摸了摸步枕吟的头,语气里竟然让她听出了一丝难过。
步枕吟颤了一下,寒毛直竖:男主这人设明显不对劲。
果然她穿的不是原作,而是某篇ooc到邪门的同人文。
尽管如此,她的意识只能维持运转到这里,眼底缓缓升起无边的黑雾。
萧思寻瞧着步枕吟瞪大涣散的瞳孔,那里面的光亮正在一点点消逝,就像她正在消散的生命力一般。
步枕吟死得很平静。
不像他几分钟前杀的那群人,瞪大眼睛,充满惊恐,看着他像在看什么毛骨悚然的恶鬼。
想到这儿,萧思寻忽然勾起薄唇,绽出一抹嘲讽鄙夷的笑,雨水打在唇上显得人更苍白了。
他用胳膊擦干净刀身,正要收刀入鞘,衣角却被两根手指轻轻攥住。
力度很轻,显露的求生欲却仿佛悬崖绝壁上开出来的一株野花,强烈到让人不能轻易忽视。
“想......活......”
大概是回光返照也说不定,这个动作用尽了步枕吟最后一丝力气。
萧思寻凝视着那张灰败黯淡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直起身,步枕吟感到被一双有力的手凌空抱起,耳畔传来沉沉的声音:“别睡。”
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步枕吟看见脚底下是一片开满紫色睡莲的莲池,花叶随风摇曳着,清香弥漫,如梦似幻一般的场景。
下一秒全身上下仿佛烈火焚身,剧痛彻骨。
*
步枕吟猛地从梦中惊醒,疼出一身冷汗。
不是梦,身体里残存的剧痛清楚地告诉她,她没死。
不仅没死,还踏马又穿了。
一站起身,步枕吟就感到两股热流从鼻子里淌了下来,身体内部更是一团糟,就像被人把所有经脉和血管打了个死结。
脑海里不自觉蹦出四个字:走火入魔。
环视四周,这是一片风景秀丽的山谷,夹在两座高耸入云的险峰之间。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一条小溪欢快地从山谷间穿过。
溪边长着一棵十分惹人注目的开满白花的树,不止花和树叶,连树干都是纯白色的。
讲真,这棵树有点眼熟,与此同时内心生出一丝不祥的感觉。
再一动,脚边踢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眉眼算得上清秀,甚至清得有点过头,变成清寡了。
倒也不是错觉,这少年的确瘦瘦寡寡的,闭着眼躺在草地上,步枕吟探了探他鼻息,没什么问题,看样子只是昏迷过去而已。
不过现在比起别人,她更担心自己。
步枕吟走到溪边,蹲下身,清澈的溪水中,她穿着一身墨绿衣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图案,很是华丽。随着低头的动作,白净的脖颈间垂落下两根绯红色缎带,风一吹,仿佛雪林中燃烧的焰火。
这更加眼熟的人物设定......
不是吧,她竟然穿进了上个ooc到邪门的辣鸡同人文的原作世界里。
步枕吟瞬间郁闷到了极点,死亡并非本愿,但她以为领盒饭后或许有一丝机会可以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现在看来纯属老天爷在玩她,穿完同人穿原作,有完没完。
关键是穿的这个角色——魔道十二宗的宗主之一,妥妥的炮灰反派。
原文《踏云归尘》其实是一篇挺套路的升级流文,男主出生修仙世家清寂道,从小丧父丧母,由道中一把手薛澄镜教养长大,十多岁的时候意外坠入忘忧墟,众人都以为他已死,后来却不知怎么被和步枕吟同名同姓的原主带回魔宗。
在魔宗的日子原主对男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恶毒。倒是男主虽然身在污水脏泥的魔宗之中,却依然保持了出淤泥而不染的正道之光人设,不付众望地长成了一朵独美勿cue的干净小白莲。在此期间,男主不仅升了级,还拿回了母亲揭惊梦留给他的名刀昆吾。
后来男主逃出魔宗,回归清寂道,在魔道和仙门的冲突中,原主则被其一刀斩首,自此下线。
不过作者或许是觉得这样未免太套路,因此在人设上另辟蹊径,给男主安了个圣母人设,总是在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步枕吟看得直憋火,终于在男主回到清寂道后,和后宫之一的女主谢杳寒成亲之夜,却被女主归来的白月光硬生生打断,这个篇章弃了文。
谁知两年后,步枕吟因为一场意外事故穿到了原文的ooc同人文里,在这个邪门的世界里,她惊恐地发现男主将自己的仙门正牌师尊一刀捅了个对穿,沦为万人唾骂的恶徒。
至于她和男主相遇并短暂地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过几天,完全是一个相当俗套的意外。
在一个春雨绵绵的早晨,和她从小生活在一起的养母沈君“捡”回来一个人,正是男主。
男主自我介绍说他叫萧思寻。
步枕吟心想你不是叫萧意来着么。
男主在原文里叫萧意,她猜萧思寻可能是为了躲避追杀用的化名。
当然,她向来是一个十分有界限意识的人,从不多嘴,而且谁知道眼前这个男主会不会突然ooc发作,一刀把她也咔擦掉,所以还是闭嘴为妙。
然而没过几天,她幸运地没被ooc男主咔擦,却不幸地被同村的几个熊孩子咔擦了。
人们常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讲道理,步枕吟是不信的。
不然为什么死的是她,不是霸凌沈君和她的那几个煞笔少年。
你不能要求一个被他们害死的人去发掘他们的可怜之处,这委实比较勉强。
当男主蹲在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腰间冰冷长刀上的鲜血滴在手腕上,步枕吟竟然感到一丝温热的触意——
那些人的血甚至都没干透。
男主到底是男主,就算性格ooc了,实力依然强悍得无可比拟。
步枕吟畅快地呼出一口浊气。
可最后倒还是没有不带遗憾地安详长逝。
倏然,山谷间响起几声清脆悠扬的鸟鸣,提醒她从痛苦的回忆中醒来。
步枕吟定了定神,仔细打量水中的“自己”,该说不愧是反派人设吗。明明长得唇红齿白挺好看的,然而两条秀眉间却带着一股戾气,看起来稍微不高兴就能掐死十个倒霉炮灰路人甲。
想着,视线便不由自主看向了白树下的那个少年。随着她将注意力转移到那边,脑子里记忆齿轮开始转动,拧出点以前看原文的印象来。
很明显,这少年就是倒霉催的炮灰路人甲之一。
少年叫宋照,还有个妹妹叫宋菱,兄妹两人身世不明,阴差阳错进入魔宗,在原主门下当了伺候其衣食住行的两个小侍童。
看宋照薄得跟片山楂片似的小身板就知道原主对这两个孩子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一点也不惊讶,原主对男主都是恨不得从身到心都狠狠摧残折磨的恶毒态度,更何况这两小只呢。
而且严格来说,男主因为是男主,所以被原主摧残得比他们兄妹二人狠多了。
话说回来,步枕吟注意到宋照露出的脖颈间有道类似掐痕的红痕,再结合自己体内走火入魔的症状,想来这倒霉孩子撞枪口上了。
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但步枕吟仍心生愧疚,便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宋照的情况,万幸没有什么大问题。
弄完这一切,她坐在溪边,目光被水面上飘着的一片树叶吸引,那上面有只黑色蚂蚁,时不时被水流卷进更深的水下,但过不了多久总是能看到它锲而不舍地爬上树叶。
步枕吟站起身,心情豁然洞开,拿了根小棍子把树叶连同那只小蚂蚁端了上来。
诚然,没有回到原来世界很是遗憾,但是蝼蚁尚且偷生,她这么大一人,还能自怨自艾而死?
既来之,则安之。
首先,第一个问题就是保证自己日后不会被男主一刀斩首,胜利苟到最后。如此,唯一的选择自然是拉一波好感度先。
步枕吟记得原主会一种叫做镜花水月的法术,以水为载体,借由水面窥探魔宗地盘内的东西。
想到这儿,她便试探着凭借原主身体本能记忆,抬袖在溪水上轻轻一挥,水波漾开,缓缓呈现出一副灰蒙蒙的场景来。
黑色的泥淖中,一个少年背靠在被削掉一半的巨石上,脑袋软趴趴地垂着,像死了一般,只有胸膛间浅浅起伏的幅度还能提醒步枕吟那还是一个活人。
凌乱的几缕碎发间漏出一点苍白的脸,分明那样熟悉,几分钟前才见过,虽然是大一点的版本,但五官轮廓不会变。
步枕吟眉头一皱,心道不好,这是原文中“屠宰场”的那段情节。
正要挥袖离开,瞟到树下的宋照,又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便三步并作两步拎鸡仔似的一把将宋照夹在胳膊下,匆匆朝屠宰场所在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