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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重九一怔惊醒,他仔细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把手捂在额头上,平复自己如同打鼓一样的心跳。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十六年前在武阳的那片竹林里发生的可怕事情。
“大哥,蛊王快不行了!”
牛角筒上趴着一只黑虫,尽管它只有成年人食指大小,但它的每次呼吸都牵动着这方天地,即便是发狂的恶虎疯熊也没有它这般的压人气势。
一只粗黑的大手掰开了齐重九的嘴,一条腹满触须的黑虫缓缓爬进他的嘴里。
黑虫入体,齐重九如遭电击,全身颤栗,紧跟着胸口一痛,如同被无数根细小的钢钩锁住,他清楚地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心脏的方向流淌,那里就像是开了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洞,他的双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而后身体开始麻痹,倒在地上抽搐。
“小和尚,你吃了我的外甥,我只好拿你养它;放心吧,你不会死,相反,你会变得更加强壮,它将赐予你惊人的变化。”
齐重九再回於皇寺的时候,开门的知客僧已经完全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此时的他身躯高大魁梧,似有拔山之力,昔日的圆脸变成了长脸,鼻骨通天,而他的身后站着两个矮小瘦削,皮肤发暗的中年僧人。
“你真是如净啊,这三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了;这二位是”
“他们是照壁山法兴寺的师兄,来这里挂单的。”
知客僧一听,老大不乐意,说道:“如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忘了主持为什么让你云游化缘,不就是咱们自己的粮食不够吃吗,你怎么还带外人来呢?”
齐重九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知客僧手心里,微笑不语。
知客僧掂了掂分量,两眼发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二位师兄旅途劳顿,快请快请!”
自从齐重九回来以后,於皇寺时常有灵异发生,每月初四大雄宝殿上空都会出现一团五彩祥云,十里八乡的百姓以为祥瑞,纷纷到此烧香,祈求佛祖保佑,於皇寺香火鼎盛一时。
白天,齐重九仍在寺里做着行童的活计,扫地上香、打鼓敲钟、烧饭洗衣,只是不再有人打骂他。
晚上,他要站在屋顶上,任由那只黑虫在他的脸上来回爬动,黑虫分泌的液体腐蚀性极强,烧得他脸上坑坑洼洼,像是长了一脸的麻子。
循环往复,死水不惊的生活使他变得麻木,这也许是佛祖对他的惩戒,他已经认命了。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一封信,这封信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信封已经是拆开的,也就是说有人看过了这封邀请他参加造反义军的信。
在官府的人到来之前,齐重九与那两名僧人便已经离去,自此往后於皇寺再无祥云出现,香火逐渐败落。
齐重九把手放在床头的粮食袋子上,心里踏实不少。
床头放一袋粮食,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他出身贫苦,父母和大哥都是活生生饿死的,穷和饿这两个字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头上,永远无法磨灭,因此他深知温饱对于百姓的重要。
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人能让周围的人吃饱,那他就是菩萨,更何况他是一个头顶五彩祥云的活菩萨。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都说龙凤小皇帝是弥勒下生的救世明王,那他齐重九便是菩萨临凡的明王护法。
传说刘邦是赤帝之子,李渊是亢金龙转世,赵匡胤是霹雳大仙下界。
古往今来,不管是什么性质的造反,都有假托神鬼的习惯,目的是为了让人觉得这都是天意使然,而忽略人为。
因为有这个“明王护法”的名头,齐重九着实占了不少便宜。
七年前,和州缺粮,与和州相对,紧靠长江南岸的太平、芜湖是盛产稻米的地方,但是齐重九没有船只,于是他向龙凤小皇帝写信求援,结果龙凤小皇帝亲派麾下的龙虎上将军俞廷玉率领巢湖水军和千艘战船前来,助他夺得采石和太平等地,进而攻占集庆,改名应天。
齐重九与邵戎同为龙凤小皇帝钦封的江南平章,官级一样大,但为什么是他做吴国公,答案也在此。
梁武帝崇佛时,有个叫傅心猿的居士,得嵩头陀点化,临水照影顿悟前缘,投身佛门,他游历至三王山,见此处壁立千仞,怪石嵯峨,环布铁围,山顶犹如一个覆钵式的白塔,且有佛光普照,于是将此山改名为覆船山,建立以搁船尖紫薇宫为中心的“光明白国”,他以“锁六耗”、“止观底”、“转轮藏”等机锋转语博得武帝赞赏,恩赐他一颗水火宝珠,作为传道信物。
傅心猿创立的维摩禅教以儒为基、道为首、佛为心,“出世与入世不二、有为与无为不二、工作与修行不二、自利与利他不二”,经过数十年发展,覆船山逐渐成为浙西佛道儒三教文化的中心,教众中有农民、秀才、吏员、兵卒、绿林好汉、江洋大盗、武林俊彦等,可谓是人才济济。
唐武宗灭佛时,维摩禅教因“似佛非佛,舍捐助国”而幸免于难,同时收留了不少逃难的僧人,其中就有摩尼教僧人,摩尼教的“清净光明”教义与维摩禅教的“无垢光明”教义最为亲近,于是摩尼教便在覆船山扎下根基,并借此发展势力,为掩人耳目,更名为明教。
明教以“二宗三际论”为基础,衍生出“是法平等,无分高下”、“等贵贱、均贫富”、“驱邪恶之暗,达性善之明”、“素食节用,简朴生活”、“相亲相友,教徒互助”等口号,组织百姓,团结教友,跨州连县,迅速发展壮大。
然而,历朝历代无不有贪官污吏欺压良善,明教教众崇拜光明,敢于反抗,屡有斗争之举,为朝廷所不容,饱受打击。
五代和两宋末年,国朝动荡,时局混乱,母乙、方腊、钟相、杨幺、王宗石、缪罗等人起兵造反,这背后都有明教的影子。
百年前,漠北金狼族南下,剽窃中原,充实塞北,百姓无计而生,民苦至极。
十年前,黄河决堤,冲坏山东盐场,严重影响国库收入,金狼可汗达噜噶齐命令工部尚书咖噜为总治河防使,调十五万民夫开凿河道,引流入海,监督挖河的官吏趁机克扣河工伙费,致使河工挨饿受冻,群情激愤,明教抓住这一时机,组织教众发动起义,义军头裹红巾,人称红巾军。
红巾军所到之处,开仓散米,赈济贫穷,深得百姓拥护,队伍迅速扩大到几十万。
随后,河南、湖北、安徽等地都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但大多数都是假借红巾之名,发动百姓,并非是明教主导,而齐重九正是在红巾起义的第二年,接到少年玩伴汤二六从安徽濠州发来的邀请信。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有人甘与平凡,老天却给了他不平凡的一生,有人想成就一番大事,老天却将他当作他人的垫脚石。
濠州有位奇人名叫郭山甫,擅长相面,他一见齐重九,赞叹道:“奇骨灌顶,隆象非常。”当即对坐在帅位上的老者说道:“郭帅,此子非同凡响,可重用之!”
他哪里晓得齐重九的古怪面相是被黑虫毒液侵蚀所致。
“好,军师相面之术,本帅深信不疑;本帅委任你为亲兵九夫长!”
“谢大帅!”
齐重九的这声大帅叫出口,到别人称他为大帅,他只用了三年半的时间。
人真的是一个非常奇妙的物种,你不得不承认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更有用。
三国的曹操用一场王侯葬礼瓦解了孙刘联盟,而他自认目前还比不得魏武,所以他用了一千八百人。
齐重九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的俘虏,他的嘴上露出一道残酷的笑容。
李伯襄合上泛黄发脆的书册,在一旁说道:“看来书上写的不错,多加葱姜蒜的确可以掩掉肉里的酸味;主公,您看他们吃得多香啊!”
“伤人的畜生一定不能留,因为它尝过了人血的滋味,它会对这个味道念念不忘,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它很难压抑自己的嗜血本性。”
至于人,一旦跨过了这道沟,便事无不可为。
经过七日的进食与洗脑,当五彩祥云笼罩在齐重九头顶上空的时候,他在三百名神志不清的俘虏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里看到了极度的敬畏,此刻的他如神如仙,他说的话即是真理,他手指的地方即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孤带你们去应天,看看什么是光明!”
两天后,应天城北。
齐重九指着面前鳞次栉比,青砖黑瓦的房子,说道:“这都是孤为你们准备的,去看看吧!”
这些与他一样出身贫苦的百姓之子如同梦游一样,脚步蹒跚地走进了房子。
整洁的屋子里,摆放着各种居家过日子必不可少的物品,柴米油盐,被褥炕席,简单,朴实,透亮。
多少代人梦想了一辈子,到死都念念不忘的家,此刻真实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有心人会发现,这些房子里都没有铁器,包括菜刀、农具等能作为武器的东西一件都没有,这自然是齐重九别有用心的安排。
顾阿三与陈二五走进同一所房子,当看到眼前的一切,陈二五口中喃喃道:“这是我的家”
“不,”顾阿三一脸敌意地说道:“这是我的家!”
“不,我的家!”从小一起长大的二人如仇敌一般,扭打在一起。
齐重九又带他们来到玄武湖畔,一指面前广阔平整的田亩,说道:“这也是孤为你们准备的;康营田使,你是怎么分配土地的,跟大家伙说说!”
康盛才把两根手指举过头顶,高声说道:“兄弟们,无论你们祖籍何处,是何出身,听好了,每人十亩地,每人十亩地,还有,记好了,两年租赋全免,两年租赋全免!”
康盛才的一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顾阿三失声痛哭,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说道:“国公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愿随国公持鞭坠蹬!”
俘虏们全部跪在地上,恳求齐重九收留,而齐重九却只是摇头叹息,并不言语。
“国公但有吩咐,我等以死效力!”
“孤无所求。”
就在俘虏们不知所措的时候,齐重九猛地抬起头,剑指西方,大声说道:“只求你们把家人从黑暗带回光明!”
所以,从池州出发的不只是回乡的俘虏,还有齐重九手下的人,这不仅仅是一次回乡策反的行动,还是一次实战练兵的机会。
北宋方腊起事,惯以神鬼之事,互相煽动,烧房屋,掳人口,诱逼良民加入队伍。
齐重九古为今用,也取得了丰厚的成果。
当顾阿三所在的顾家村百姓上路的同时,齐重九手下的人暗中烧掉了他们经过的村子,致使沿途百姓无家可归,再以“天火烧屋,寸草皆无”,“李生黄瓜,百姓无家”的童谣和《免寨粮告》、《抚民赡老告》,诱使他们加入移民大军。
三百俘虏就是三百个火把,十天的时间,烧遍了鄂州和江州,烧掉了陈彦祖四成的军粮,烧来了三十万逃兵和百万百姓,此计不可谓不毒。
“大帅,帐前都尉周文英求见!”
“进来!”
齐重九站起身来,走到桌子边上,倒了一杯凉茶。
年轻小将关好门,来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说道:“爹,邵戎带着五翼将官回来了!”
齐重九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喝茶,问道:“一共多少人马?”
周文英一口喝完,抹了把嘴,说道:“连邵戎在内,不到五百,马是人手一匹,文辉、文逊、文刚他们都在。”
“赵继祖在不在队伍中?”
“不在。”
齐重九一听,不动声色地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见他一脸的油汗,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说道:“通知你文正哥,按计划行事。”
“还有一事,王老头今天又出城了。”
齐重九眉头一扭,腮帮鼓起,露出牙齿,像一头即将喷射怒火的恶龙。
“爹您放心,孩儿派了五个人跟着,他跑不了。”
齐重九眯起眼睛不说话,显然这个王老头比那些嚣张跋扈,回来兴师问罪的五翼将官更难应对。
周文英走后,齐重九把剩下的半杯茶倒进嘴里。
时至今日,小心如斯。云来阁 http://www.xyyq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