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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应天,只有三品以上文官以及妇孺、年老、有病者可以坐轿,刘柯身为文官之首,又是军师,平素却只骑一头小黑驴上下差,倒也成了应天城里的一道风景。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日头西斜,随着四挺在大门口喊了一声:“老爷回府了!”
刘梦符赶紧从椅子上起来,走在厅堂前,迎接九年未见的兄长。
当见到刘柯本人,刘梦符的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
饭后,刘柯领着刘梦符来到书房,陈氏亲自端茶倒水,然后把门关上让他们兄弟叙话。
房间里一度陷入沉寂,直到桌上燃烧的蜡烛结出灯花,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之后,刘柯开口说了一句:“别怪二哥。”
刘梦符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师父让我来送给二哥的信。”
“师父”
刘柯站起身来,颤巍巍地从桌子上捧起那封信,当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笔迹后,他把信贴在胸口,嘴唇颤抖,眼角处闪烁着泪光。
刘梦符也是鼻子一酸,说道:“二哥,你要保重身体,我会照顾好师父的。”
刘柯擦了擦眼泪,坐回椅子上,他手里捏着信封,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犬把两只蹄子交叠,脑袋搁在上面,眼睛一只睁着一只半眯着,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换,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刘梦符说道:“二哥走后,师父就经常这样叹气。”
刘柯合上酸涩的眼睛,低头说道:“是我无能,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你。”
“二哥,你要保重身体”
“我的身体我清楚。”
刘梦符摸了摸耳朵,看向白犬,白犬与他对视了一会,干脆把头扭向一边,不搭理他。
刘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屋子里一片寂静。
蜡烛烧到一半,敲门声响起,陈氏在门外说道:“夫君,时辰不早了!”
刘柯咽了咽喉间的不适,抬头对刘梦符说道:“你赶了一天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刘梦符走后,刘柯把那封信摆在桌案上,然后走到墙角,从泡着药材的酒缸里舀出一壶酒,这才重新坐在花梨木的太师椅上。
外青内白的酒杯里盛着黄绿色的药酒,倒映着刘柯疲惫不堪的面容。
今日,张德麟、王遇诚、王思义、丁德兴、陈本等人交换了兵符文书,淮南翼、安南翼、雄峰翼、龙虎翼、德兴翼这些直接听命邵戎的兵马正式纳入大都督府,今后十八翼兵马尽受大都督府节制。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事实上此时齐重九的国公府里是张灯结彩,宴开百席,但作为军师的刘柯却有不得不回府的理由。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恍惚在酒杯里的人影突然笑了一下,刘柯的手一抖,这杯药酒撒了一半在身上。
他闭上眼睛,像喝断头酒一样决然地饮下半杯残酒,然后把杯子顿在桌上,把手在袖子上擦了擦,这才拿起那封信。
屋顶上,有人掀开瓦片,借着烛光看到书桌上摆着一张张空无一字的白纸。
“哎呦,哎呦”
“嫂嫂,这力道可还行?”
“舒服,真舒服。”
笑语殷殷的陈氏坐在凳子上,刘梦符站在她身后,给她揉捏肩膀,叔嫂二人拉着家常,聊着聊着就说起过世的先人。
刘梦符问道:“嫂嫂梦见过爹娘吗?”
陈氏说道:“那是自然,前几日妾身还梦见了大人,大人吩咐妾身仔细照顾小叔,妾身醒来后还纳闷呢,没想到小叔今日来了,这个梦算是应验了。”
刘梦符说道:“我好像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们,嫂嫂,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托梦呢,是不是不喜欢我?”
陈氏笑道:“爹娘无时无刻不在天上看着你呢,不轻易托梦是怕耽误你修行,是为了你好!”
刘梦符仰起头,叹道:“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陈氏握了握他的手,安慰他道:“你啊,从小就跟个小大人似的,别人的事一眼就看透了,到自己身上就爱钻牛角尖。”
陈氏无意中瞥见他袖口处沾着一块黑色的污迹,她伸手去捻,发现那竟然是干涸的血迹。
陈氏想了想,在他手上拍了拍,说道:“梦符你坐下,嫂嫂有几句话与你说。”
刘梦符坐在陈氏身旁,挺直腰板,面带微笑地说道:“请嫂嫂赐教。”
陈氏拉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发现并无任何伤痕,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生得这个时候不好,赶上天下大乱,多学些保命的本事是好的,但是你要记住‘势不可使尽,福不可受尽,事不可做尽,话不可说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刘梦符小时候很喜欢玩火,陈氏看在眼里却不当面点破,事后与他讲道理,最后都会加上一句: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刘梦符摸了摸右耳,脸上有些不安。
陈氏见他如此,抿唇一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说道:“嫂嫂刚才的话也只是随口一说,记不记全在你自己。”
陈氏看了看屋子,说道:“你从小就喜欢站在高处看风景,这间屋子估计最合你心意了,哪里不合适暂且将就一晚,明天告诉嫂嫂,给你补办齐备。”
陈氏走后,刘梦符躺在床上,头枕着胳膊,眼睛望着床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在来的路上听到旁人提起刘柯刘空山,无不是赞美之词,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武侯在世,兵法大家,当代名士,学究天人,吴国公的左膀右臂,股肱心腹等等。
任谁听了这些,脑子里都会自然而然地浮现一个指点江山,多智近妖的世外高人形象。
在没有见到刘柯之前,他甚至想如果有一天二哥功成身退,那个吴国公齐重九会不会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挽留?
可是今日一见,他大吃一惊。
十道九医,刘梦符经常随师父铁冠道人给山下的百姓看病,七八年下来,耳濡目染中,他也算小有所成。
当他第一眼见到刘柯,他险些不敢承认眼前这个病人就是自己的二哥,就是名声在外的刘柯刘空山。
“脸色青白,气息杂乱,嘴唇干裂发黑,是肝脾受损;眼睛充血,额头中间有一道暗纹,是伤心之兆,”他又想到刘柯略显佝偻的身形和前额的脱发,喃喃道:“肾主骨,肺主皮毛;师父说过‘五脏有损,心智必然受损,所行偏离大道,一认幻觉即入魔’,嘶”他倒吸一口冷气,把手伸到床下,勾了勾白犬的耳朵,问道:“哎你说我二哥这是怎么了?”
白犬起初没搭理他,到后来刘梦符变得法地蹂躏它的耳朵,气得它晃了晃脑袋,拱开门缝出去了。
刘梦符在床上躺了一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这铺的像云彩一样软绵绵的褥子着实让他有些不习惯,于是他从床上下来,站在走廊上。
天上皓月如镜,映在院中一池春水里,又有清风拂面,他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想起师父铁冠道人说过一句话。
“下士养身,中士养气,上士养心;本心不乱,与道合真;本心一乱,灾病即来。”
刘梦符喃喃自语道:“本心是”
眼角余光瞥见楼下一扇打开的窗户,一个女子倚着窗台,一边梳着长发,一边怔怔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是她?”
白天的时候,陈蕙容跌倒,刘梦符伸手搂住她的腰,四目相对中,他的胸口似乎顶到了什么,感觉软软的,心里有一丝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
他蹲在栏杆下,手支着头,静静地看着她一下一下梳头,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他很想去夺下她手中的梳子,亲手为她梳头,然后趁她不注意,偷偷闻闻她颈间的香气。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白嫩的脸上,如同凝脂一般,屋内灯火阑珊,却也勾勒出玉颈下轻纱里的纤肩窄腰,那一抹锁骨和沟壑看得刘梦符脸上麻酥酥的。
突然,屋顶上传来一阵踩踏瓦片的声音,刘梦符闪身进屋,留一条门缝观察动静。
他心想:来贼了?这贼也太不讲究了,天上那么大的月亮照着,也不怕被人发现,好,我逗逗他。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莫要闹出动静再吓着她。
脚步声停在头顶,随后便是瓦片轻微挪动的声音,刘梦符一个鱼跃跳到床上,盖好被子,面朝里装睡。
一缕白色烟雾顺着掀开的瓦片空当飘向床上的刘梦符,约莫择三把韭菜的工夫,门前窗户上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手持匕首插进门缝,却没有碰到门栓,他轻轻推开门,径直走向刘梦符挂包袱的樟木衣架。
他把包袱放在桌上,借着照进屋里的月光仔细翻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又把挂在衣架上的青色道袍仔细捏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正当他把手伸向床上躺着的刘梦符的时候,他眼前忽地一黑,紧跟着右眼眶上挨了一击。
那人倒退了两步,一把扯掉蒙在头上的被子,片刻不停留,翻身跳出屋外,跃下栏杆,没了踪影。
刘梦符跳下床,从地上捡起那人落下的匕首,站在走廊上四处张望。
楼下的那扇窗户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只能看到一个临窗而坐的窈窕身影。
等到迷香散尽,刘梦符回到屋里,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仔细端详手中匕首。
这把匕首长逾尺半,十字护手,两面开刃,一面锯齿,牛皮缠绕的手柄顶端有一个尖锥,铜制的刀缘上刻着一只张开双翅的飞禽。
白犬拱开门,刘梦符没好气地说道:“有事找不到你,没事你又来了。”
白犬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卧在墙角。
第二天一早,刘梦符想找刘柯告诉他家里来贼的事情,陈氏却说刘柯上差去了,不在府中。
他担心自己要是把家里来贼的事情告诉陈氏,免不得让她担惊受怕,所以只好按下不说。
刘梦符问道:“二哥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陈氏剥了一个鸡蛋放在他面前的小米粥里,说道:“自从我们搬来应天,你二哥很少能睡一个囫囵觉,这不,昨晚又在书房忙了一宿。”
吃过早饭,刘柯的儿子刘之高要去宗学,陈氏也循例到国公府后宅杨夫人处教授各府夫人刺绣技艺,娘俩一道坐轿出府。
那个叫四挺的小厮陪着刘梦符在府里闲逛,路过刘柯书房的时候,碰巧遇见了陈蕙容。
二人互相见礼,檫肩而过之时,路旁的花丛中突然扑出一条白犬,嘴里叼着一只灰色的大老鼠,正撞在陈蕙容脚面上,吓得她大叫了一声,转身扑倒在刘梦符怀里。
刘梦符脑中一片空白,这一刻什么《道德经》、《清静经》全忘了,他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胸口的位置。
陈蕙容紧紧抓着刘梦符的前襟,把头埋在他胸口,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云来阁 http://www.xyyq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