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小说 > 新纪94 > 第二十八章 通往未来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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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嗒,啪,嗒,啪,嗒……

    两个人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间回响。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昨晚的演讲真是很振奋人心啊。”杨江行抱着货箱说道。

    “是啊,”刘攘颠了颠正扛在肩上的大卷皮垫点点头说,“差点让我都要睡不着了,今天可还要接着干活。接下来的战斗我们有了a-01,一定能在新年之前赶走藏庄军的。”

    “唉……谁不是这么希望的呢。”杨江行低头看着箱面说道,“但是,藏庄军的军团长有七位,目前一个也没有被击毙,恐怕光是从他们手中收复失地就免不了要一场恶战啊……”

    “恶战——”刘攘直视起前方道:“我倒是不怕。要说恶战,迄今我们也已经打了不少场了,而且是在没有动力装甲的情况下。”

    “嗯——前提是他们的武器短时间内不会‘进化’。”

    “啊,到了。”刘攘说着,快步走了几米,停在一扇门前,他抬头望着门牌号确认道:“这就是林修海的宿舍吧?居然真的就在队长宿舍的对面。”

    “噢噢——”杨江行跟上去,他在一旁看着林茵和沈霞怡的宿舍房门应道:“大概是因为……牺牲士兵留在房内的遗物还没有时间清理吧,就算有空出的宿舍也不大好安排。”

    听到杨江行这么说,刘攘也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

    “据说林队长仍在静养中,沈队长在下面还要主持打扫演习战场的工作,所以找我们来顺路叫林修海也是情理之中。”杨江行放下手里的箱子拍拍刘攘背说道。

    刘攘退后让开一步道:“好了,就赶紧叫醒他吧。叶主任说他的身体比林队长状态要好很多,休息到下午就差不多可以恢复了,看看他情况如何吧。”

    咚咚。杨江行轻叩两下房门,接着按动门边上的通讯按钮道:“林修海,是我——杨江行。你醒了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房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这家伙……该不会还在睡觉吧?”杨江行苦笑一下回头看向刘攘说。

    咚咚咚咚!杨江行使劲捶响房门,然后再一次呼喊道:“林修海,你在吗?”

    “慢、慢着。”刘攘突然阻止道,他蹲下去缓缓放下肩上的垫子,伸出手握住门把,一口气转了下去——门应声打开。

    “没有锁上……?”

    两人皱着眉头匪夷所思地对视一番,刘攘便干脆推门而入——

    迎接他们的,却只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宿舍。

    “你们说什么!?”王言方脸色煞白地起身快步走到沈霞怡的面前,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刘攘和杨江行。

    “我已经确认过了。”沈霞怡一脸严肃地说,“林修海的确不在房内,原本还以为是他醒来以后耐不住无聊出来帮忙打扫演习战场了,但一问也没有陆战队的队员看到过他。”

    听到沈霞怡的汇报,王言方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他连连退后几步靠在椅背上扶住前额。“他到底是怎么跑出去的?”他的指尖缓缓划下自己的脸颊,逐渐握成一个拳头。

    “啊……?跑?”杨江行一脸困惑地看着王言方道,“林修海怎么会跑呢?”

    沈霞怡心头一颤,她赶紧对王言方使了一个眼色,接着转过身对杨江行说道:“这个……不是什么大事,船长只是在担心林修海的身体。他和姐姐一样……都是在演习的时候体力透支太大了,不好好休息的话身体可恢复不好。”

    “呃……可是,”刘攘歪着头问道:“您不是说他应该今天下午就差不多可以恢复过来吗?”

    “不过看样子他还是……没有好好听叶主任嘱咐呢。”沈霞怡双手插起腰作出有些生气的样子道,“他需要绝对静养一天,但是林修海似乎无法忍受在床上浪费时间,昨晚醒来以后就立刻申请提前归队……叶主任当然拒绝了,对此,船长也很头疼。”

    听了沈霞怡的解释,刘攘难以置信地耸了耸肩,接着他扭头看向杨江行道:“难道说这就是年轻人吗?”

    “但是,”杨江行不禁笑出了声:“确实有他的作风……”

    “总之,”沈霞怡干咳两声继续说道:“不用担心了。也有可能他没有找到陆战队负责的区域,毕竟他知道如果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劝回去休息,所以说不定也有可能他在其他区域和其他队伍的士兵一起工作。等下我去确认就可以了,你们两个就先回去继续工作吧。”

    “是!”杨江行和刘攘二人立刻原地立正对沈霞怡敬礼回应。

    “好了……”确认他们离开指挥室后,沈霞怡回过头看着王言方道:“差点就解释不清了。我有乘着间隙调查过,实际上应该是中午的时候大家都集合到食堂区用餐休息去了,走廊中没有什么人,即使有人离开睚眦号,也并不引人注目,林修海乘着那个时候跑出去了。”

    “实际上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王言方放下拳头说,“想想昨晚他在病室里的反应,他如果真的一个人跑出去……去首都,一切就全失控了。”

    “船长,”沈霞怡沉思一下说:“我认为林修海应该不会是真的去首都找他父亲了。”

    王言方有些不情愿地思考着沈霞怡所说的可能性,他沉默了一会,接着他抬眼问道:“你这么想的依据是什么?”

    “昨天您离开病室了以后,姐姐让林修海回忆起了他来到睚眦号……不,留在藏庄的原因。”沈霞怡回想着说。

    “留在藏庄的原因?”

    “似乎……”沈霞怡撑着下巴说:“问题的源头还要回到林修海的父亲身上才行。我和姐姐都曾对您邀请他进入睚眦号的原因感到怀疑。经过演习中对他的考察,林修海他确实是个好青年,而不是什么我和姐姐所担心的纨绔子弟,可是看样子,他父亲是首都的什么高官也并不是假吧。”

    “关于这点……我无法说什么。”王言方叹息道。

    “而我们也都知道了,”沈霞怡继续说了下去:“林修海他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所以似乎您才特意说出了他的父亲。为了见到父亲,所以留在睚眦号上,您是这么想的吗?”

    “我和他的父亲的确在来藏庄之前有见过面,”王言方吸了口气看向别处说,“让他来到睚眦号上确实也是他父亲的意思。见到父亲,应该是他最想实现的事情了吧。”

    “并非如此。”沈霞怡摇摇头道,“确实,我不否认他想见到自己父亲的心愿,尽管我还并不了解其中深层的缘故。但是其实在他的心中,留在藏庄的主要原因——是为了这里人们的自由。关于这点,你一点也不了解,但林修海却有在报道的时候和姐姐说过。”

    听到沈霞怡的话,王言方仿佛触电一般,他静静僵在原地,没有回应。

    沈霞怡斩钉截铁道:“所以,在姐姐的提醒过后,林修海是不会继续想离开睚眦号逃回首都的……即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虽然认识不久,但我相信他的为人。”

    “唔……!”王言方脸色有些难看地看向沈霞怡:“那么……现在他不告而别地跑出去又会去哪里呢?”

    “这个嘛……”沈霞怡稍加思索,似松了口气般地说道:“我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只要您好好回想一下他的话。”

    九年前——“最后”的记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打自我记事起,她的身体便可以说是七病八倒,连姨妈和姨夫也有时会感慨她这些年下来香消玉减。那个时候,我也十分不解为何母亲会这样……这种异常的现象在她陪伴我人生中的这十年里,从未消失,这个问题哪怕是到现在,也没能得到答案。

    漆黑的长发从日渐消瘦的脸颊两侧垂下,许久未修理过的枯燥的刘海也盖在前额,毫无气色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只是显得更加白皙,母亲的床边就有着一扇窗,她起床以后,习惯将窗帘拉开,阳光就能透进来。然后,她总是能在这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景色坐卧一整天。

    有时候我从学校回来,能在院子里与正看着窗外的母亲对视——因为不能过多下地走动,她总是能够这样这个时候她也会微微一笑,隔着玻璃向我轻轻挥手。

    尽管母亲鲜少能够下床陪我玩耍,但那时的我也并不介意。小学的时候,总是特别喜欢晚上在她的床边写作业,偶尔遇到难题的时候,便还趴在床边,让母亲指导,有时还会将自己画的画送给她。在那种状态下,也正适合这样相当文静的互动。

    她时常会在独处时露出忧郁的神情,连孩童的我都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在想些什么复杂的心事。或许也若非此,我便无缘埋下对父亲的芥蒂。

    我还记得,我曾向母亲问过的第一个关于父亲的问题就是:“爸爸长什么样子?”

    母亲听了反倒收起了那副愁容,她歉意地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神,至今也还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嘴唇微微颤抖少顷,我猜她可能是觉得即使对一个孩子说对不起也无济于事吧。她把我叫到身边,轻声说道:“等有一天,妈妈身体好了,会带着你去找爸爸的,那个时候你就能亲眼见到爸爸了。”

    “妈妈也想见到爸爸吗?”我抬起头问。

    “……是啊。”她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和你一样,想要见到他,想得不得了。”

    “没关系,妈妈,你还有我呢。”

    尽管这么安慰着,我却已将帮助母亲重新见到父亲暗自列为了

    “爸爸,你为什么不来藏庄见我们……”

    几乎每次,我都会在父亲来电询问生活近况的最后问出这样一句,即使我心底里早就知道答案是不可能,却还是用着这种方式在试图提示着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

    “对不起……修海。爸爸在首都还有工作要忙……妈妈还需要你好好照顾呢,等你长大了,妈妈身体好起来了,一起来首都找爸爸吧,乖,不要让妈妈担心……”

    和上一次也如出一辙的答复。

    和母亲的约定,就像一个泡影,在我十岁那年,破灭了。

    那段日子,正赶上藏庄省十年一度的磐辛祭。藏庄各个地区内稍重藏庄传统文化的家庭都会出动人马、备上物资前往正色地区的磐牛市参加类似庆典集会一样的活动。

    小时候我就知道。我家本不是水轮县的原住民,据说是在我即将出生的那年,从首都六合市搬来藏庄的,那时姨父及姨妈也受了水轮县不少邻里的关照,自然也就入乡随俗加入了那个磐辛祭的活动协助工作当中。

    3月26日是磐辛祭开始的日子,整个活动会维持整整一周。而期间4月的第一天则是母亲的生日。上个月刚过完生日的我那时候决心也让母亲过一个惊喜的生日。在那之前的几天,我就画好了自制的生日贺卡,又在一大早就悄悄跑出家门,在县上的山边摘了许多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花。那时候年幼的我能够做到的,恐怕也仅限于此了吧。现在想起来,倒也幼稚可笑。

    然而……到了晚上,指针划过0点以后。我推开母亲卧室的房门。将花束和贺卡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来到睡着的她的床沿。我企图轻声唤醒她,却不见反应,接着又摇了摇母亲的肩,她发梢从耳边垂下,脸毫无生气地撇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害怕极了,似乎也没有想到母亲已经死了这一事实——又可能,即便想到了我也不愿去面对,事到如今,当时的我是怎么想的已经无法回忆起来了。花束和贺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我慌张的手上掉落在地上,我想哭又哭不出,一头埋在了母亲身上的被子里,最后在一片黑暗的恐惧中睡了过去。

    天亮以后,正巧因为放心不下我和母亲在家太久,姨妈一个人提前从磐牛市回到了家里,她叫醒了睡在床边的我,却再也唤不醒床上的母亲。

    再后来的事,恍惚间就仿佛一个眨眼。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了母亲的灵堂遗像前。看着那张和蔼温柔的灰色面孔,我视线中的画面也随着那个光是看见就在不断提醒我她将永远离去的相框失去了颜色。尽管心里很难受,我却还是抬着头看着那张相片,觉得母亲近在眼前,似乎下一秒还能眨动眼睛,仍能和往常一样,和我说话,然后一起回家……

    “这家孩子也真是可怜……母亲葬礼连父亲都……”

    “嘘——别在这说了,他家似乎从来就没有过父亲……”

    “什么……那他父亲还活着吗?难怪……”

    “我听说倒是还活着……只是……不愿意回家罢了,至于原因嘛……也不清楚。”

    “唉,摊上这样的父亲,也真是苦了这对母子了,孩子还那么小,今后真是可怜……”

    在灵堂的洗手间里冷静时,我听见了外面大人之间的交谈。说实话,那个时候的我很出去想替父亲辩白几句,但是,一想到连母亲的葬礼都没能出场的那个男人,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每次都如出一辙的答复,不肯如实诉说的另一头的生活,以及……在母亲最需要的时候都无法归来的行为。

    深深地刺穿了我对他最后的信任与仰望。

    后来,通过姨妈知晓母亲病故的父亲通过电话似乎也想要和我说些什么,那个时候我却拒绝了。而那以后,等到再次联系他时,已经是七年后为了和他说自己加入民兵队的时候了。

    时隔了那么久,那个时候,为什么我却要突然去联系他呢。尽管平时已经不会刻意想起,但或许,在内心深处我一直燃烧着对他的厌恶吧。他不仅仅“背叛”了母亲的爱,也破坏了作为家人的羁绊。逐渐长大的我,似乎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想的。

    一直以来,我所追寻的人生的希望……在父亲之后……接踵而至的又是基因强化人……它们在不断崩坏。

    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世上就好了。

    此刻……我只能可笑又无能地跪在那面碑前这样想。

    回顾人生的阴霾,就像一块重拳砸在我的胸口一样,使我即使能做到,却也因为心坎而难以喘出一口气来。并且不可思议的是,经历了这样的事,我却连哭的想法也没有,泪水应该只会让我现在这副模样变得更狼狈吧?

    ……我大概是明白原因的,经历过数次生离死别,我已经……已经早就忘记了哭,不,也可能是失去了资格吧。我想到这里,看了看自己无力但却仍在死撑着身体的手。

    如此毫无意义地——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我颤抖着抬起了头,继续像做梦般地看着碑上那个不能再熟悉但早已远去的名字和人脸,“究竟……”我如孩童般低语出口,哪怕这里不可能有一个活人,我也不希望此时被谁听见自己的声音。

    ……究竟我为什么非要遭遇这一切……我所想做到的事……想要守护的……以及托付给我的希望……这样的我……今后还有这个自信跨越过去吗……

    我不正常的懦弱,使我最终没能将内心所想说出口。

    “你果然在这里啊。”

    身后传来的平淡的声音猛然间打断了我那漫长而混沌的思绪。我双肩一惊,在转身的过程中便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在这里?”林修海似乎不大意外地从碑前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面向先前开口的沈霞怡,但这时,看见沈霞怡身后跟着的王言方,他又睁大了一下眼睛,咽回了原本想要说下去的话。

    “你一定……很怀念你的母亲吧?”沈霞怡一边向林修海靠近,同时一反常态地谨慎问道。

    “已经快要十年了。”林修海有些无奈地微微回头瞥了一下说道:“该怎么说呢……儿时的记忆,正在不受控制地远去,像春天的雪一样在消融,这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是我很害怕,忘记她的模样……忘记那段苦涩但又温暖的时光。”

    “这是怎么回事?”王言方四处张望了一下附近这片墓园后向沈霞怡问道。

    “您似乎也误解了一件事。”沈霞怡回头对王言方说:“林修海之所以显露出对他父亲的敌意,恐怕不单单是因为他自己私心的原因。‘辜负母亲的心意’,这才是关键。连母亲去世后的葬礼都不曾回来看望……我想这大概就是,彻底令他对父亲绝望的原因。”

    “原来如此,是我昨天情绪激动时嘴快说出来的原话。”林修海有点黯然地叹气道。

    “同时,连我听到后都会在意的这句话,船长您却置若罔闻……”沈霞怡亦显失望地注视着王言方的眼睛道:“恐怕,关于林修海的家事,您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吧,只有对熟知的常识,才会下意识地略过。”

    “什么……”听了沈霞怡的话,林修海难以抑制情绪快步向前,走到她的身旁对着王言方气势汹汹地问道:“你究竟还知道多少事……”

    王言方冷漠地看了看沈霞怡,眼神间透着一股极度的不满及意外之情,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接着他收回情绪,又看向林修海,用鼻子倒吸了一口气后说道:“的确,这一切我多年前都早已知道。不过也是通过你父亲之口,我说过和你父亲是多年的朋友,知道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或许是觉得王言方的解释倒也合乎情理,纵使林修海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别过脸不悦地看着地面。

    “说实话,我认为瞒着这些对林修海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沈霞怡意会了王言方的语气,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多少有些令这个原本就万分焦虑的船长更加如坐针毡,她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歉意,并继续说道:“我并没有责怪船长的意思,但事情发展到这样,我认为林修海作为当事人有权知道一些他应该知道的事实,这才是真正的保护他。”

    王言方像是情绪爆发一般反驳道:“你连关于在这个国家生活的记忆都没有,又怎么能断言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呢!”

    “你说什么……”林修海猛然抬起头追问道:“沈队长……没有……记忆? ”

    沈霞怡沉默了片刻,失落地应道:“是的……不止是我,姐姐也是一样。我们打自有记忆起,就已经在首都的gss项目组上了,关于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这是怎么回事……”

    “你想好了吗!”王言方走上前一把攥住了林修海的领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是想做一个逃兵还是面对现实——”

    “现实吗……”林修海抬眼瞪着王言方严峻的面孔,然后一把挣开了他的手臂道:“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当逃兵!但你口中所说的‘现实’也很荒谬。我不知道这背后的利益关系,但就像昨天我所说的,总有一天我会揭开真相的。”

    “林修海……”

    忽然,一声带着虚弱的低语传到了三人这边来。微弱到林修海一边怀疑着自己是否幻听一边扭头循声探去——

    “姐姐……!?”

    沈霞怡迈开脚步直奔林茵而去。

    “林茵,你怎么过来了?还有……”看向似乎是一路搀扶着林茵的叶珣,王言方一时感到欲说还休。

    林茵示意叶珣放下搀扶的手,“就剩这一点点距离……我没问题的。”她说。

    林修海看出她仍在勉强身体,便主动迎上前数步道:“如果是关于我留在藏庄的理由的话……我已经明白了。”

    “那么——”林茵就像预先料到了林修海的话语一般应声接道:“你不告而别来到这片墓区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林修海刹那间停下脚步,伫立在原地。

    “实际上,仅凭那一晚上的对话我是不可能了解你的。”林茵继续向林修海走去,“说王船长的态度令我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其实……”她开口后犹豫着瞥了一眼身后的王言方,接着下定决心继续道:“我曾挤出时间在水轮县的档案局里调查过关于你的事,虽然,服务器内的数据似乎已经移走了,但因为撤退匆忙还是留下了纸质的资料,真是费了我好大的精力……”

    “什么时候我的睚眦号上尽是些擅自行动的士兵了……”听到林茵的话,王言方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涌上胸口。

    “船长,他们本来就还是孩子……不是吗?”叶珣苦笑着走到他身边道:“我们这些大人擅自将年轻人拉入战争当中……还要指责本就一无所知的他们感情用事,这样未免太狡猾了。”

    “就算这样……”

    见林修海仍未作声,林茵只好继续说了下去:“答案已经在这片墓区中了。你现在……仍在为母亲生命最后也未能达成的梦想而感伤,也因此无法原谅你那个连档案上都不存在的父亲。”

    林修海凝重地低头看向地面:“或许……是这样子吧。”

    “你的母亲,如果知道你这十年来的想法,难道会希望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林修海抬起头不解地追问道:“恐怕母亲她若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连墓都不曾来看望一次只会更加失落……”

    “并不是他不愿意回来,”这时,王言方也不禁插嘴道:“而是你的父亲……有要事在身,无法从首都回来。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的处境。”

    “要事在身……这十多年来,他都是这么说的。”

    “你差不多也该意识到了,只是一直以来的惯性思维令你不愿去承认罢了。”林茵回应道:“你父亲这些年来的状态,并不是他自己所愿意的。你的母亲想必多少应该也知道一些背后的原因,只是无法和年幼的你诉说罢了。将这份隐忍曲解为痛苦,并背负至今的你,该放下这个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自怜了。”

    林修海颤动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无可奈何却又只得暂时接受一般地说道:“你竟然说这是自怜……”

    “难道不是吗?”林茵用着极为冷静的语气道,她再次向林修海靠近过去,伸出双手攥住林修海的外套领口:“你并不是在怀念记忆中的故人,而是在一味沉迷逝去的时光。以及……那无法挽救的悲痛。”

    “你明明知道……那是已经注定的事实。”林茵的声调也变得伤感起来,她对此感到费解,宛如心头间的某种熟悉的感觉刺激着大脑,但她对此却仍然毫无头绪,令她汗毛竖起。“……却还在寻找理由……想要改变她的命运,试图赋予自己一直所处的荒谬意义。为此才将矛头指向你的父亲。但……如果今后你们相见了,你确定真的能从他那里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吗?你所要的真相……可并不是通过一些单方面的现象就能证实的‘提案’。”

    一阵寒风呼啸吹过,穿过一排排冰冷的墓碑之间,扫走了些许沉睡在此地的逝者上方的落叶与积灰。看着随风摆动的荒草,林修海逐渐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间连呼吸都已停下。这片十年来他不能再熟悉的区域也终于变得陌生起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简直,就像把我整个人都看穿了一样。”扭头重新正视着林茵将话语说出来以后,林修海才觉得胸口稍稍舒畅起来。

    一直在旁边关注着事态发展的王言方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继而小声在叶珣耳边问道:“难道……这就是‘那个’吗?”

    叶珣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茵,她稍加思索后低声回应道:“恐怕……没错了。这应该还是……第一次。”

    “老实说,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林茵松开了下意识紧攥已久的衣服领口的手,有些害怕地说:“仿佛体内某种我不知道的感情被激活了一样,能够……能够体会到你的想法……和心情。我能做的仅仅是在理解了这些以后,从我的角度说服你。”

    在短暂地对视过后,林修海无言地转过了身子,他面朝母亲的墓碑,并缓缓朝那走去。

    “你说的的确不错。”在离碑尚有两三米的位置,他驻足下来并开口道,“如果要我抛开长年以来对那个男人所积累的怨恨……以及惋惜,恐怕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当我难以找回孩童时期记忆中熟悉的感觉和幼稚幻想得来的安逸感时,是该沉沦下去怀念过去……还是该独自迈向未知而深刻的黑暗。说实话,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或许往往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但要最终去接受它却可能花费一生的时间。”

    “那种夹在两者之间的滞留感并不是我想要的。”林修海弯下身子,拾起一片枯叶继续道:“但温馨的过去何尝不令人痛苦,迷茫的未来又何尝不令人想要打退堂鼓。哪怕我下定决心作出改变,加入了水轮县的民兵队,那个男人给我带来的阴影却仍然挥之不去。”

    “实际上……那只是你自己给自己塑造出来的阴影罢了。恐怕你的父亲,甚至都不了解你的真实心理。”林茵仍诚恳地说。

    “这,我都明白……”林修海轻声打断道,“我们已经又有一年多没再联系过了,不得不说,对于他的一切我都不了解,相反,我真正的想法恐怕他也未必知道。有时候……我已经弄不清楚了,我无法饶恕的究竟是他……还是这个荒谬的现实。”

    听了林修海这么说,林茵反倒会心一笑,她深呼吸一口气,畅然说道:“我想,这也是你能够为了他人而战斗的原因吧,之所以能够如获至珍地对待他人平和的生活……想要挽救这里的人们,因为你认为自己已是身处命运的混沌当中,曾经年幼的自己一无所知,也无法改变什么……你被这样的过去禁锢着。”

    林修海转回身子面向林茵,他脸色苍白地皱着眉头,嘴唇微微张开颤抖,似乎有什么话语堵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就这样无言地注视着她的双眸。

    「那是……悲伤的神情。」

    “这并不是对你心情的解读,而是我想要说的话,看似这是为了当下而做出的觉悟……但实际却恰恰相反……”

    哔哔——哔哔——

    王言方腰间的通讯器这时突然间“不识趣”地响了起来,吓得他旁边的叶珣打了一个激灵。

    滴。

    王言方拿起通讯器,他确认了一眼来讯的编号,谨慎地摁下了接通的按钮:“特日格勒吗……怎么了?”

    “船长!紧、紧急情况!就在刚刚,藏庄军宣布了……停战协定作废——!”

    “什么——!”

    王言方突然间上升的音量引得林茵和林修海都思绪骤断朝他望去。

    “确认消息无误……船长,您尽快返回睚眦号吧,首都应该很快就会发来指示了。”

    王言方似乎感受到了视线,他抬眼看了一下二人,接着对另一头的特日格勒冷静说道:“总之,我现在就赶回来,一定要保持通讯顺畅。”

    “明白!”

    “发生什么事了?”林茵连忙快步走到王言方跟前问道。无论是刚才那惊诧的语气,还是此刻他不安的表情,都无疑透露着某种不好的事态发生了。

    “藏庄军行动了……他们直接宣布了停战协议作废。”王言方收回通讯器道,“看样子,之前的根本就拦不住他们几天。现在,正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该回船上了。”

    林茵先是脸色一白,倒吸一口冷气,但也很快地恢复过来,她爽朗地站直身板敬礼道:“明白!”

    “林修海……”

    青年紧握双拳,循声低眉看去,只见方才一直驻足在一旁观察的沈霞怡走了上来。

    “即使听了姐姐所说的那些……你还是无法原谅你的父亲吗?”她小心翼翼又平静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林修海缓缓抬起了头,他用有些干哑的声音回应道:“在我还没有亲眼见到他……没有了解到背后的真相之前,我暂且会收回的我的偏见的。”

    “怎么样?”王言方的声音这时也从一旁传了过来,他的步伐有些气势汹汹,但语气听起来却没有一开始那么急躁了,这点让林修海有些意外。

    “我当然会回去,”林修海叹了口气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言方开门见山道:“你的事……还有你父亲的事,就暂时先放一放吧。藏庄军已经撕毁了停战协议,战争又要继续了。”

    “什么……”听到王言方的话,林修海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了几天前在水轮山山腰上遭遇藏庄军时的画面,木槿卓玛在民兵队面前作恶妄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得赶紧回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庄军就会发动袭击。”王言方别过身子,作出一副要带头离开的样子。

    “我明白了。那么……那这些事就先暂时再说吧。”林修海作出了回应,但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不会放下对你的质疑,也不会停止对这件事的探寻。”

    “随你吧,我们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干。”话音一落,王言方便迈开步子踩着干硬的泥土朝墓园外跑了过去。

    望着跟随王言方一起离开的三人,林修海并没有急忙跟上去。明明已经发生了十分危机的状况,自己却还能这样仿佛置之事外般地站在原处,他也感到不可思议。

    林修海侧过阴郁的脸,用余光看着镶在石碑上的那张灰色照片,他轻轻抿紧了嘴唇,在心中默念道:妈妈,又要和你道别了。这一次……或许是永远吧。

    天空中深灰色的片片乌云正聚集得更加紧密,猛烈的风也不停地迎面呼啸过来,视线中的景象仿佛都覆盖上了一层阴暗的灰色,林修海就在这样的凛冽隆冬肆虐中,竭力地奔跑着。

    忽然间,他察觉到一些白色、冰凉的颗粒开始飘落在他的脸庞上——

    那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林修海看着眼前因为奔跑而快速向后流去的道路,如同在现实世界进入了回忆的隧道之中一般。仿佛每一粒那冰冷的颗粒都是那些他曾邂逅又分开的人。一时间,他竟不知道是雪在脸上融化……还是双眼湿润了。

    「人一生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或对自己有所伤害、鞭笞以及残酷,或对自己体贴入微、带来引导和新生,或许我们并非都要清晰记住他们每一个人,但他人的存在总是在推动着自己的前进。我怀念着那回不去的气氛,拼命想要抓住记忆中熟识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却已忘记了这样那样的人……大概也忘记了我自己。

    正如千千亿亿的不曾被记载的凡人构成了人类自己的历史与成就,人的一生最终也会证明——自己身上或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是弹指间渺小。那个时候的我尽管如此想着,却对天空中阴云里暗藏的忧伤气息全然无知;虽然还在夹缝中拼命地挤出背后的光明,但那早已沦为黑暗空气中的一缕点缀。所谓“缘起”,接下来等待着的终究是“缘灭”。」云来阁 http://www.xyyq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