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席话说出后，黄濑凉太清晰的感受到清水丽子不一样了。
无法看清状况下，人的感官会被无限放大。她在抖，浑身哆嗦牙关打颤，无法想象，大概清水丽子从没在他们面前表现过害怕的一面。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离她好近，通过颤抖的身形与渐渐相扣的掌心，仿佛读懂了对方所有的心声。
她在恐惧。
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分散注意才行。
“丽……”
水滴声。
奇怪的水滴声。
在这寂静的校园，突然响起的动静就像某种征兆，他的手背兀自生起层颗粒，温度变冷了，因为张嘴的那刹，六月季的气候他竟吐出了一口白气。
滴答——滴答——
流落的速度由缓渐急。
声音逐渐清晰，这说明有某类东西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一副画面浮现在脑海里，泡得发白的尸体有了神智，先是扭曲身体慢慢爬起，再一步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由远及近，枯瘦如柴的身形，不断滴水的衣角，长长的黑发遮掩面部，以及拖拽一地的水痕，是刚刚的——
“啊……找到了……”
除他们外，第三道声音在空寂的走廊响起。
——贴近丽子的耳朵，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
温度降至冰点，接二连三的事终于压垮了丽子的理智，高分贝的尖叫从口中溢出，三魂六魄连着发麻的头皮都在诉说多么恐惧，她哆嗦着双腿想要往外跑，可动不了，双腿如同扎进了地里无法动弹，就在这时黄濑凉太抓着她朝前冲去。
错乱的脚步掩盖了剧烈的心跳，她跌跌撞撞几近摔倒，神经濒临崩溃，已经不知道穿过了几间教室，又跑过了多少节楼道，只知道他们离医务室越来越远。
拐过墙角那刹从黑暗中突然冒出只手，它一把抓住丽子的脚，摔倒在即，丽子即刻松开黄濑凉太的手，接着咚的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太疼了也太冷了，丽子浑身哆嗦不止，双手在光滑的地板上不断抓挠着，想要拉住点什么，可什么都没有，那只手拽着她，一点点将她往楼道深处拖去。
接下来将面临什么？
死亡吗，还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丽子！”
“别管我。”
是英雄吧，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想拖累别人的——可去他喵的英雄，不要搞笑了！
她怕得不行，恐惧得浑身都在哆嗦，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啊，她究竟在这逞什么能——哈？怎么还留起了悲情的眼泪？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时间掉眼泪！
可是真的……
鼻头泛酸，丽子控制不住哽咽起来。
在那阵大力的拖拽下，她猛地抬起头，双眼燃光，朝前方漆黑高大的身影直直吼道：“走啊！”
“不……”
“我让你滚！”
与这些不动听的话语相反，她的心头不断说着：好想回家啊。
可是真的能回去吗。
无论死亡或是意外，她真的能回去吗？
在这个世界生活过的点滴，白驹过隙却已然渐渐习惯。
冬日的雪景，梦幻的春樱，破旧房屋外时不时来寻食的花斑猫，校内天台上，曾看着飞鸟于空中落下深深的云痕，以及在耳边不断撞击的篮球声，仿佛发着光，全是青春的味道啊。
她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还有想要见的人没见，玛丽苏光环下，篮球部的大家虽然奇怪却本性不坏，换句话说一切都是她的问题。
她太在意了，太在意那层虚无缥缈的光环，作茧自缚般，不敢迈步也不敢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所以难受是自找的。
所以该道歉的明明是她啊。
声音哽咽，“谢谢——”
到嘴的话最终被黄濑凉太突然伸出的手打断，他冲下来，拉住她的手企图挣开那股怪力，然而力量悬殊分明，似乎料到如此，于是果断放弃了挣扎选择紧紧抱住她。
在丽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黄濑凉太翘着嘴说：“扔下女孩子这种事可不是绅士会做的哦~丽子酱。”
话落身周如同狂风过境，天旋地转下，丽子的脑袋重重磕着什么，跟着意识涣散，无尽的黑暗疯也似的涌上来……
……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压抑的哭音在丽子脑中如同念咒般不断重复、回响，直到一阵强光扫来，黑暗褪去，一同褪去的还有身体上锁链般的桎梏感。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飘在空中，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蓝天，脚下只有一所校园，校园之外被白茫充斥，像一座巨大的孤岛，又像一处牢笼。
接着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丽子面前。
看不清五官只知道是个女生。
一个穿着老式校服的女生。
浓浓的雾气盖住了她的脸，从缥缈的云烟中露出下巴一角，她似乎在笑，若隐若现的唇角上翘，冲她伸出手做着邀请的动作。
“是要我……跟着你吗？”丽子问。
女生没有说话，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她。
丽子更加确信她在喊自己跟紧，于是迈开腿，双脚踩在空中如同踩着一块看不见的平地，等她走近，对方伸出手递上。
迟疑了会，丽子将手放了上去。
相握的那一瞬间有微风无声吹起，衣衫飞扬，像电影中穿梭时空的画面，眼前的景物一变再变，光阴流转最终停在一间教室前。
压低的笑声就像感应器，从教室一头传到另一头。
讲台上的声音模糊又遥远，而讲台下的少年少女们是那么的生动清晰，他们挤眉弄眼地朝中间某个缩着脖子压低脑袋的女生看去。
“为什么我要和这种人成为同学！”
“怎么有股臭味。”
“是她吧。”
“一定是她。”
“干脆午休带她去泳池泡一泡？”
空气一静，接着窃窃私语再起。
下课铃响起却没人动身离开，所有人呆在座位上等待着什么，直到坐在中间的女生慢慢站起，在她之后几名女生一齐跟上。
“去哪里呀，木村~”
“对啊对啊，咱们不是朋友吗，上哪去怎么都不报备一声呢。”
“她带着食盒诶。”有人抢过她怀里紧紧揣着的饭盒。
“不，还、还给我……”
“什么？”
“……”
“说话啊！”
她深深低着头，长长的指甲刻入肉里，牙齿几乎咬破唇瓣，想要拿回自己的餐盒，就必须不断往前走，在指头摸到盒子那刹却被对方一脚踹翻。
桌子撞开，哗啦啦的书从上往下砸，磕到了脑袋，磨破的手掌，与疼痛一齐交织的还有无尽的难堪。
稀疏的笑声响起。
“滚开！臭死了！”
“给人吃的东西你配吃吗？”
“恶心怪。”
“倒掉吧……”
班上闹哄起来。
“你们能不能快点，再不去食堂就要被抢光了。”
“倒掉多可惜啊，让她去厕所蹲着吃吧。”
“瘸腿的女高中生。”有人发出刺耳的笑，“怎么不去死算了。”
好疼啊——
长发被刀子剪下，掉落的数截被人恶作剧的放进了老师的茶杯里，怒火和谩骂，还有永无止境的黑暗。
圆规隔着薄薄的校衫深深扎进肉里，一个洞、两个洞，多到数不清，密密麻麻不断涌出血水。
身上深浅不一的淤青，头发被抓扯的疼痛，心惊胆战的坐在教室里，等待着拯救，却没有人会出声阻止。
超级英雄，白马王子，所有的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好疼，她真的好疼。
有没有人能救救她，谁都好，请来救救她吧。
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从甜梦中醒来，看看书，画会儿画，和要好的朋友聊聊喜欢的人和事，累了便睡去，醒来再吃些甜甜的蛋糕，这些稀松平常的高中生活却成了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问父母。
可换来的，永远只有他们要求忍耐的安慰。
“美晴，是爸爸不好，你忍一忍，再忍一忍，帮帮公司，帮帮爸爸，和她们好好相处，不要闹好不好？”
可是爸爸，你知道她们怎么骂我吗？
那些词句如同一把刀子，割着所剩不多的希望，最终一步步逼她跪下，厚重的云层压在上方，她们不消失的话太阳就永远照不进来，世界是一片虚无的海洋，没有浮木，没有船舶，只留她在深水之中无力挣扎。
绝望，绝望到想要亲手切断最后那根线。
会死的。
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们知道害怕？
“你就是个垃圾，走在街上都不会与人看上一眼，比废物还废物，没用的东西怎么不去死啊！”
“木村~放学陪我们玩一玩吧，这次之后我们就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真的吗？
面对她的沉默，少年少女们笑开来。
无人的更衣室，天色从黄昏到漆黑，她出不去，直到听见踹门的声音，如同恶魔般的脚步在耳边响起，她不断朝柜子深处躲，可紧锁的柜门被打开了，头发拉拽，她被那人抓了出来，跌倒又爬起，碎裂的衣衫，还有危机之下摸到的木棍。
杀死他，杀死他。
“你怎么不去死。”
“去死吧。”
“垃圾都不如。”
“瘸腿的怪物。”
“是妈妈对不起你。”
快杀死他啊——
“帮帮爸爸吧，美晴。”
谁也救不了她，谁也不会来。
深夜的校园，空荡荡的刮着阴恻的风。
浑身淤青，耻辱的无望的恨意，所以最后毁灭的还是自己，她站上课桌，将绳子吊在教室的风扇上，不曾回望一样教室，闭上双眼那刹好像听见风吹樱花的声音。
解脱吧。
如果有来世，请不要让她变成人类……
“丽子！”
“醒一醒，丽子！”
杂乱的奔跑声，杂乱的说话声。
“滕谷我找到了！”
“往下跑！”
“不行，已经来不及了。”
“跳窗吧。横竖都是死，所以跳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