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裳女人道:“我现在知道了,你一定是一个真和尚。”
方天至微微一怔,却听她幽幽道:“你若不是个和尚,至少应该懂得,请教一个陌生女孩子问题的时候,要先和气的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方天至终于醒悟了过来。
自己又被女施主看上了。
他心底隐隐有种直觉,这女子或许真的知道马脸张是谁,他也明白该怎么与她说话才会使她开心,但他不能,因为他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圣僧!
于是他头大如斗地规矩合十道:“阿弥陀佛,失礼勿怪。贫僧法号雪惊,请教施主尊姓大名?”
红衣裳女人不料方天至竟如此应对,怔怔瞪了他半晌,才冷笑道:“我尊姓大名,为什么要告诉你?”
贫僧就知道!
方教主脑壳都痛了,正暗想或许要从这女子身边着手查起了,却又听她续道,“我也不会告诉你马脸张其实不叫马脸张,他的名字叫张铁福。”
方天至微微一怔,当即顺着她叹道:“那想来你也不会告诉我在那里能够找到他了?”
红衣裳女人果然冷冷道:“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个烂赌鬼,向来只有输到一文钱不剩才舍得回到他那间狗窝里去,而且三天前他刚倒换了点银子,泡进天明赌坊里去了。”
方天至听到此处,已知她不过嘴硬心软,不由真诚地向她微笑道:“多谢你。”
红衣裳女人望见他的目光,故作冷淡的脸庞上微微动容,道:“且慢。你莫非以为知道他在天明赌坊,就能光明正大的走进去找他?”
方天至讶然一笑:“难道那里是什么龙潭虎穴?”
红衣裳女人道:“看来你不知道,赌鬼最忌讳见到和尚,向来把这当成晦气。”
方天至不以为意,淡淡道:“和尚不忌讳见到赌鬼就是了。”
红衣裳女人觑他神色,缓缓道:“若你找他只是为了揍他一顿,或是将他打死,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方天至心中一动,问道:“如果不是呢?”
红衣裳女人见猜到他一丝心意,微微得意道:“如果你有事叫他办,那我劝你还是别去扫他的兴。他这人最是好赌,且赌输赌赢,从不赖账,若不赌个尽兴,就算天王老子砍下了他的头,他掉在地上的脑袋也只会不停问一句话。”
方天至笑问:“什么话?”
红衣裳女人道:“他只会问:‘你帮我看一下,我押赢了没有?’”
方天至淡淡地捧场笑了笑,却忽而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天明赌坊是一间很大的赌坊?”
红衣裳女人却沉默下来。
半晌,她轻声问:“如果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你是不是立刻就要走了?”
方天至脑壳又有点痛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碰到言情剧情。
半晌,他诚实道:“是。”
红衣裳女人又问:“那你刚才说谢我,是不是真心话?”
方天至郑重道:“是。”
红衣裳女人见他答允,不由嫣然一笑道:“好,那我现在要你也帮我一个忙。”
她只有一个要求。
就是要他安安静静地坐着,认认真真地望着她,听她唱一支曲。
这个简单至极的小忙,方天至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而她唱完一支曲子后,他也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天明赌坊是海侯城里首屈一指的大赌坊。
黄昏暮色中,赌坊巨匾上铁画银钩般四个大字流淌着闪耀的金光,震天价儿的吆喝声透过窗门,足能吵出一整条街。门口朱漆立柱下共站着七八个身着青衣短打的看场汉子,各个身姿矫健、神气内敛,显然都有功夫在身。
方天至换了一件旧长衫,站在对街的阴影中将这几人瞧了个遍,便扣上一顶压低的斗笠,不疾不徐地向赌坊正门走去。
除下僧衣,掩去光头,他神色坦然地走过长街,穿过漆柱,掀开了赌场大门的门帘——
直到此时,门外的青衣汉子中也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或是上前拦住他。
方天至瞧见这情形,便知道自己瞧起来半点也不扎眼了。
但当他不动声色地踏入了赌坊的大堂时,热气扑面而来,几道目光仍瞬间投到了他身上。
大堂中的赌局下注不大,因此场面也最混乱喧嚷。
这里输红眼的赌棍只盯着牌桌,打手只盯着输掉裤衩还想赌的穷鬼和赢到流油却想溜的肥羊,而灵巧穿梭在人群间的货郎则目光四下乱转,寻找买主——这些人都绝不会盯着一个打扮穷酸的生面孔看。
方天至极快地在大堂中一瞥,立时辨认出方才瞧他的四人。但正当他打算侧首将第五个人找出来时,那道原本存在感鲜明的目光倏而就消失不见了。
朦胧的炭烟和刺鼻的汗臭味中,拥挤的赌徒和看客瞧起来都那么的平凡普通,简直让人连一丝端倪都瞧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