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 > 正文 第13部分阅读
    ,可是为了工作,也碍于面子,吉海岩从来不推辞。比如,她有时托吉海岩去买点什么,吉海岩买回家后,把买的东西和剩下的零钱一起交给她。买的东西稍有瑕疵,为退换,可能要跑好几次路。拿回来的零钱,她也要数来数去,好像吉秘书会“贪污”似的。有一次,剩几枚找零的分币,吉海岩没有从口袋里掏干净,老太太数了几遍,说还差两分,吉海岩一掏口袋,果然又掏出两分,给了她,闹得这个秘书下不了台。这些他都“忍”了。

    吉海岩同情张敬怀,夫妻不和,长年分居,家庭不像个家庭,从这方面说,他常常做点调解工作,以减少张敬怀一些烦恼。

    下星期日是夫人艾荣的五十岁生日,吉秘书怕忘了,提前写在日历上。这天,他向张敬怀提醒,说:“下星期一是艾荣同志的生日,是个整数,按旧社会是 五十大寿 ,怎么办”

    张敬怀不经意地从身上掏出来一百块钱,交给吉秘书:“你看着办吧。”

    “买件什么东西,夫人能够高兴”吉秘书征求张敬怀的意见。

    “能买个官儿,她才高兴。”张敬怀冷冷地说。吉秘书也不再问了。结果是买了一条细毛围巾和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送给夫人时,说是张敬怀嘱咐他买的。

    夫人听了还不相信,说:“他还会想着我的生日”

    吉秘书又和厨房大师傅商量,在艾荣生日那天,做了一桌丰盛宴席。摆好后,张敬怀也想借机缓和一下家庭矛盾,强颜欢笑地坐在夫人旁边。他们一家三口,加上汽车司机、厨房大师傅、小保姆,都坐好了。吉海岩主动当了主持人,说:“今天是艾荣同志的五十大寿,张书记,你说吧。”

    艾荣插了一句:“现在五十岁不算什么 大寿 ……”

    “张书记说吧。”吉海岩又补充一句。

    张敬怀举杯好像也很高兴:“祝我的好夫人和好战友健康长寿吧,大家干杯。”自己先站起来,大家也都站了起来。张敬怀还和夫人以及在座的人一一碰杯,大家也都干了杯。第二个站起来的是女儿胜美,她祝妈妈“永远健康”。她说了这祝词后,忽然想起来犯了文化大革命对林彪喊“永远健康”之忌,吉海岩赶忙插断说:“祝艾荣同志和胜美事业有成”

    胜美办的那个“盘古工贸公司”兴旺发达。艾荣觉得,即使当个什么“处长”之类,挣百八块钱,已经没有意思了。如今“关系就是财富”,企业办得很红火,吉秘书这一句祝词,夫人很高兴,大家都干了杯。

    这时忽然张敬怀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吉海岩赶忙去接,一听声音,他就知道是冯怡来的电话。吉海岩忙说:“今天张书记太忙,改日你再约时间吧。”

    冯怡忙说:“你告诉老张,我下星期要出国留学,如果可能,我想见他一面。”

    吉海岩知道女人在这方面很敏感,说:“另约吧。”赶忙放下电话,回到座席。夫人问:“谁的电话”

    吉海岩说:“打错了。”

    接着大家互相祝酒,张敬怀和夫人感谢吉秘书为他们这个家庭的热情工作,周到服务,也同时感谢厨房大师傅和保姆的服务。大家都捡叫人高兴的话,说了不少。

    女儿胜美见爸爸高兴,便提出了一个问题:“爸爸呀,你的女儿完全是凭自己的本事,搞了我们这个大企业的。你的女儿,现在钱是够用了,但是我们的企业还得发展,还要挣更多的钱。你女儿不是为了花,而是想试试自己能量有多大,能干成多大事业,实现人生的价值。所以我还得发展。最近,一个华人富商,爱国华侨,要在我省办一个电子工厂,主要是生产电话机。市郊有一块地皮,约有十公顷。我们和市里也谈好了。华侨出八千万美金,我们出地皮和劳力。这个企业办成,每年可创两亿元的产值。这是改革开放的一件大事。要定盘子,需要省里审批。我们所有的申报材料,已经准备好了,到省委讨论时,你这个书记,不会对这个项目开红灯吧……”

    张敬怀沉默了一刻,说:“开什么灯,得省委讨论,又不是我一个人能作主的事。”

    女儿忙说:“你是全省的一把手嘛,你的态度起决定作用呀。你女儿没有求过你,现在当着妈妈的面,又是妈妈五十岁生日,求你这一次。”

    张敬怀的面色有些难看:“我们不要在家里讨论这类属于省委决定的问题好不好”

    张敬怀这个态度勾起了夫人的伤痛,说:“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能指望你给家里办点事。就说我吧:像别人,有我这样的革命经历……”

    张敬怀说:“你不要说了,你说过一百遍了。”

    “都是因为你”夫人大叫。

    吉秘书想插话扭转局势,但张敬怀已经不耐烦了,说:“难道你嫁给我就是为了沾光吗”

    艾荣也伤心地说:“你说这话,就没有良心了当初在朝鲜战场上,不是我救了你……”

    两个人一吵嘴,她就拿出她是张敬怀的救命恩人这话数落他。确实在战场上她是背他下了火线。当初张敬怀之所以和她结婚,也有这种感恩成分在内,可是她老是说这话,张敬怀就受不了。这时,张敬怀突然冒出一句:“你背我下战场不错,你是卫生队的救护员嘛,这是你的职责,老把这话挂在嘴上,就没有意思了。”

    吉海岩赶忙园场:“今天不谈公事……”

    一时冷场了。张敬怀看了看表,说:“今天三平市不是要汇报吗”

    吉海岩明白张敬怀想退席,说:“是是是。”

    “咱们走吧。”

    “你别走,别走,我还有话……咱们这么凑合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离婚吧。”这是她憋在心中多年的话,第一次说出来。

    “离就离”张敬怀说。

    “离就离”夫人说“你别以为离了你这个省委书记地球就不转了。”说着晕了过去,身子滑到桌子底下。大家赶忙把夫人送进医院。

    其实,有张敬怀和艾荣这样经历的人,有着浓厚的传统观念。说的是气话,他们无论如何是不能离婚的。他们想的是为了社会影响,为了组织观念,为了党性原则,又是这种生死战友关系,怎么可以离婚呢感情不合提出什么理由组织上都不会批准的。

    夫人在医院休息几天就好了,可是,张敬怀却因为疲劳过度,累倒了。医生建议张敬怀休息疗养一段,在单秘书长的安排下,又住进了翠谷山庄。

    第十一章 冯怡的国外来信

    张敬怀一住进疗养院,吉秘书忙给在林钢的卜奎打电话,说夫人过生日那天,冯怡来见张书记,说是她要出国留学,可是没有见到他,现在张书记也累病了,住在翠谷山庄,想见冯怡,你让她来一趟吧。

    次日,冯怡便风尘仆仆地来看张敬怀了。

    冯怡进了张敬怀住的房间,气喘嘘嘘地说:“来得太匆忙,什么也没有带。”勉强笑了笑,好像她是一路小跑上了山的。

    张敬怀很感动:“还要带什么,你人来了,比什么都重要。”

    “怎么样”冯怡拉了张方凳,坐在病床前,尽力离张敬怀近些。

    “没有什么,只是累了些。我想休息几天会好的。”

    冯怡紧紧握着张敬怀的手说:“多休息一些日子吧,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呢,没有个健康身体,就一切皆休了

    张敬怀也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松,说:“上次你给我家里打电话,正赶上艾荣过生日。可能吉秘书感到不方便,没有让我接。赶巧,艾荣又病了。是在艾荣住进医院后,他才告诉我你来过电话。我连电话也没有接,很对不住了。”

    “我能理解。”冯怡说“所以,这次一接到电话,我立马就跑来了。好像阎王爷在后边追着我似的。”

    “怎么样好久没有和你谈天说地了。我感到和你聊天,什么负担都没有了,心情一轻松,可以治病的。”

    冯怡说:“这几年,我在林钢教育处工作,应该说还比较轻松。有业余时间,先是进”业大“,又在正规大学学习了两年,经过考试,各门的分数,不仅及格,还超过了许多。进修了英语,考托福也过了关。我打算出国留学,正想征求你的意见,我到底去不去”

    张敬怀听了这话,好像心被扭了一下,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表现得很坚决的样子:“去去去,当然要去。问题是你想学什么”

    “你真的同意我去”

    “真的同意。”

    “我不信,这很让我失望。”显然冯怡有点伤心。

    “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呢我有什么理由阻拦你呀”

    冯怡也让自己冷静下来,说:“你渴吗我给你倒杯水吧”

    “我不渴。那里有水果,你吃吧。”

    冯怡打开床头小柜,见有一大包橘子,她拿出来几个,剥了皮,分了瓣,一个一个地放在张敬怀口中。这种福分,无论夫人或女儿都没有给过他。张敬怀笑着说:“让你喂我,真不好意思,谢谢你了。”

    “不许你说这话。”冯怡感到张敬怀好像是一个孩子,一种喂孩子的母亲的本能驱使着她,说:“其实,我出国留学,也不是想得个什么学位,只是……”

    张敬怀说:“我知道,你是淡泊名利的。可是你何苦呢这几年,又工作,又学习……你反对活得很累,你这不是也很累吗”

    “我说过,事业是生活的调味品,人在世界上,总得干点事情,不然,活得没有味道。我想,在国外,还是研究社会学。我想满足自己一点好奇心:这世界,这社会,五彩缤纷,错综复杂,到底它是怎么来的又怎么去各个阶级,阶层是怎么运作的,它的发展有许多奥秘,我想弄清楚。不然,糊里糊涂,白白来到这世界一趟。”

    “你研究社会学,还应该在中国研究,在外国研究,离我国的实际不是太远了吗”

    “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有个比较才有鉴别呀”

    “我支持,坚决支持”

    “你夫人的病,情况怎样”

    “吵了一架,是气的。我觉得,她这一辈子,够亏的了。人太要强。可是老也达不到目的。有很多时候,我觉得对不起她。可是我又没有办法……但愿她能够在长寿中得到补尝。”

    “我们都祝福她早日康复吧。……咱们换个话题。我问你,我出去之后,你认为我会回来吗”

    张敬怀的心又被扭了一下:“那很难说,我们不是常常说,一切都在变化之中吗”

    “我怎么能不回来呢在外面有什么好处我是由一个远门亲戚做的经济担保,在那里要一面学习,一面打工,活得会很累的。况且,在国内让我想念的人和事太多了。就凭这一点,我也呆不下去。你信不信”说完盯着张敬怀面容。

    “我信,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我总是想,你活得太累了。可是历史的决定,让你进了你应该工作和生活的圈子。这是别无选择的事。”说着又往张敬怀口中送进一瓣橘子。

    张敬怀从她手中拿过一半橘子,剥下一瓣,也送进冯怡口中,笑笑说:“我这个父亲不及格,从来没有喂过我的女儿。让我喂你一次吧。”

    冯怡张开口,把张敬怀递过来的一瓣橘子吞进去,往后仰着身子,笑了:“你放进口中就行了,往里面塞干什么差一点把人噎死……”

    护士进来了:“时间不早了,不要累着病人,请回吧。”

    冯怡只得站起来告辞,说:“我下个星期就走,你放心。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相信。”

    “我想,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离开你生活和工作的环境了。那时候你就自由了。”

    “也许吧。”

    冯怡跨出门,张敬怀要起来送她,被护士按住了。两人微笑地互相招了招手。

    冯怡出国后,张敬怀一直惦念着她。可是过了两个月,还不见有信来,又没有办法打听到她的地址,他有些寝食难安了。

    又过了几天,在吉海岩给他送来的文件中,有三包厚厚的信封。他一看地址是从美国来的,急忙拆开看。他的手有点颤抖,不知道是吉是凶。他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才打开那一罗信。

    一看字迹,就是冯怡的笔体。字如其人,在潇洒中透出稳重,在秀美中包含倩细。第一封很短,是报告平安到达的;第二封是报告她已经到校进入正常学习,都没有讲她生活的情节和细节。他多么希望知道她的详细情况呀第三封信像一罗稿子,有半寸厚。这三封来信日期,前后差二十天或一个月,可能因为邮递问题,是一起收到的。

    敬怀友父:

    请理解我这么称呼你,我父亲去世了,我没有父亲。在你身边时,我觉得按年龄,你是我的父亲,我享受着父爱;可是,我们无所不谈,我们又是平等的朋友。在我的眼睛里,你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我称你为“友父”。

    以前,我因为忙着办理各种手续,没有详细告诉你我的情况。现在略加补充:我是按时到达目的地的,下了飞机就有朋友来接,有朋友安排食宿,有朋友帮助我办入学手续。因为要靠打工生活学习,又有朋友帮助联系当了钟点工。真想不到,人生有这么多朋友,特别是那些和我们一起“上山下乡”又来了美国的知青“战友”们,简直比亲人还要亲。过去我常常想,在“文革”中怎么冒出来那么多坏人我现在想,天底下坏人不少,但比较起来还是好人多,关爱人的热心人还是多数。

    我到美国的印像,除了满眼都是黄头发蓝眼睛人之外,还说不上有什么别的印像。但这里的华侨比我想像的还要多,我是生活在黑头发黑眼珠的朋友中间,暂时还没有寂寞之感。但是我想,困难一定会有的,首先我得自食其力地生活,又要打工,又要完成学业,是很辛苦的。给你写信少,这也是一个原因。苦一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比在大荒的暴风雪中挖冻土还苦吗我想,用我们过去常说的一句话: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我一定要把社会学这门我喜爱的学科学好。我不在于拿什么学位,而是为了弄明白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的一切。我不能稀里糊涂的生活在其中。

    刚来这几天,我生活在友谊的包围中。但是美国这个社会,人们的生活节奏是很紧张的。朋友们把我安排好后,尽了他们朋友的责任,他们还要去为自己而奋斗。以后,就看我自己的了。我这个人很自信,我不觉得前面有不可逾越的火焰山。我只是觉得,有时会感到寂寞,会想国内的朋友,会想你。我常常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解脱不了这种寂寞时,也许会半途而废,跑回国去。到时,你一定会笑我,怎么这样没有出息呀。

    我并不迷信的。关于命运,我是这么理解的:“命”是先天的,比如你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我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这是“命”,是不能由自己选择的:“运”是后天的,是社会的。因各人自身的偶然和必然因素造成的。比如你的许多经历,我的一些经历,我们的相识,就是许多偶然因素造成的“运”。我忽然想起了你的家庭,也是“运”造成的……你不相信吗

    我常常想起你,你的地位很高,周围围着很多人。你不能不生活在你存在的圈子里,就像我不能不生活在我的圈子里一样。但是,我不认为你生活得很快乐。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走出那个圈子。等着我,我想,在我回去那一天,你已经脱去那些个“紧箍咒”了……

    我这是随心所欲写了这么多,就此打住吧。

    想念你的友女小怡月日

    又及:我忽然想起,这里是白天,你一定在睡梦中,有什么好梦吗

    张敬怀看了第一封信,感动得半天低头垂手不语,又看第二封。

    敬怀友父:

    我给你写了那封信,又有一个月了,这封信要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在这个大千世界,我居然遇见了一个亲戚你说奇不奇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有一天,一个朋友领我到一个中国餐馆吃饭,因为服务小姐把一碗汤弄洒了,湿了我的裤子。一个六十多岁的女老板,过来训斥服务小姐。其实责任在我。因为她端着那碗汤走近餐桌时,我偶然一伸腿,把她绊倒了。

    在他们这里,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得罪了顾客,服务小姐就会丢掉饭碗的。老板娘正要训斥小姐,我忙站起来说:“这位女士,这事不怨她,责任在我,是我在她走近时,偶然伸了一下腿……”

    老板娘又训斥她:“为什么不小心,你没长眼睛吗”

    我又替她解释。老板娘消了气,对我说:“在我们这里,就是这么个规矩。

    我不训她,怎么对待顾客呀“

    我们又说了几句话。这老板娘忽然问我:“小姐一定是刚刚来美国吧。要是在美国呆久了,你就不会说这些话为她解脱了。”

    我回答:“刚来,才两个多月。”

    “在哪里发财”

    我笑了:“发什么财呀,穷学生……”

    老板娘问:“听小姐的口音,我们好像是老乡。小姐贵府在什么地方”

    我说:“浙江金华地区。”

    老板娘有点惊喜:“啊,我们是老乡,你在金华的什么地方”

    我答:“在兰溪,离金华二三十里路吧。解放后改了胜利乡,解放前叫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从八岁到了北京,后来又到了外省,从来没有回过老家。”

    “越说越近了”老板娘继续问“小姐贵姓大名”

    我答:“我姓冯,叫冯怡。”

    “哎呀,您是老冯家的人。你父亲叫什么”

    我答:“我父亲叫冯贡奇,已经去世了。”

    这时老板娘拉着我的手:“你知道吧,你父亲是我姨夫的姐弟呀按辈份,你该是我的妹妹呢”

    接着就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叫:“好妹妹”并且说“如果你在美国生活有困难,可以找我。”她知道,我一定很自尊。如果白白接受她的帮助,怕我难为情。

    她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晚上到我的饭店像征性地打工,干多干少不计。每小时二十美元。”

    我从饭店回去后,我和几个朋友商量,决定在她的饭店做钟点工。这样,我在美国学习期间的生活费用就解决了。这是一件喜事,应该告诉你。

    我常常觉得,人生在必然中,是很多“偶然”的练条组成的。你设想一下,我这次奇遇,不是很多“偶然性”环节的圈圈,连接起来的吗如果我不在那天去该饭店吃饭,如果在吃饭时,不是我偶然伸了一下腿,如果我伸腿时,没有把服务小姐绊倒,如果老板娘没有偶然看到,如果老板娘看到了没有训斥服务小姐,如果她训斥小姐时,我没有替小姐说话,如果我说话了,我的口音中没有带金华腔,如果老板娘不是金华人,如果我不是她的亲戚我现在也拐不过湾来:这个我父亲的“姨夫的姐弟”怎么成了她的妹妹,这么多“偶然”,去掉任何一个练圈,以后的故事都不会发生。回想过去我走过的道路,比如生活让我遇见你,如果当时我在那里游泳不去干扰你钓鱼,如果……不说了,反正人生是很多偶然练条组成的。你说对吗

    原来你担心我在美国留学期间的生活费用问题,有了这次偶然奇遇,你可以放心了。

    按照课程安排,以后会更加紧张,我可能写信少些,这要请你这个友父“谅察”的。

    你的身体好吗我总是惦记着。你们天天坐车不走路,衰老要从腿脚开始的。

    前天晚上,偶而写了几首小诗,照抄给你,你看看,解解闷,笑一笑撕了吧。

    想念你的友女小怡

    年月日

    第三封信是

    敬怀友父:

    最近功课渐渐跟上了。放暑假,饭店又不太忙。又即兴写了几首小诗,抄给你。看看撕了吧。

    “小舟”

    一叶扁舟

    飘向浩翰大海

    说一声

    我走了

    告别绿色的浪漫

    把真实留在梦里

    飘向

    水远

    浪险

    那个地方

    留下两行

    咸咸的诗

    在我苍白的脸上

    一行是

    绵绵的思念

    一行是

    无期的等待

    我用这两行诗句

    铺一条

    铁轨

    在我的归心里

    “老船”

    岁月的骸骨

    把你脸上的皱纹

    写在海滩上

    大海吹起狂乱的浪花

    漫天飞舞

    你潜入激荡的浪涛中

    寻找献给世界的宝藏

    满怀的雄心壮志

    像白帆

    虽然不断被扯碎

    却仍然在飘扬

    舵片把断断续续的思考

    在大海的胸膛

    划一条省略号

    只剩下那船身的框架

    晾晒着盐粒

    弯弯的脊骨

    像半个括号

    记录了它在惊涛骇浪中

    搏击的征程

    黄昏

    古松

    托着弯月

    枯叶

    飘下暮霭

    一片淡淡的金黄

    凝住了半透明的宁静

    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

    像两座远古的雕像

    隔着如丝的晚风

    不能冰山似的碰撞

    不能浪涛般的扑击

    于是

    彼此屹立着

    任他们

    在心底

    崩裂

    坍塌

    粉碎

    飞迸

    在毁灭中也有生命的永恒

    一片死寂

    太粘太稠的血

    胶结了

    人性的萌动

    两座对峙的大陆

    隔着冻僵的时空

    天

    沉入海底

    被地浆之火燃烧。

    这几首小诗,信笔写来,是我心境的纪录。

    你的友女小怡

    年月日

    张敬怀拿着信,看了又看。诗,读了又读,不觉潸然泪下。

    他拿起笔,想了想。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写了下去:

    小怡友女:

    我同意你称我为“友父”,因为我可以做你的父亲,但是又有忘年的友谊,你叫我“友父”再恰当不过了。

    我以后写信要署名为“友伯”,即朋友和伯父两种含义。后来我想,你说你从小失去父爱,希望得到父爱,既然你称我为“友女”,以后我写信,也就署“友父”吧。你同意吗

    我好像没有可以告诉你的事,除了忙,还是忙。忙什么完全是按照我不能自主的安排而忙。我的一言一行,既是我自己,又都不是我自己。人的一生,就是奋斗。什么时候闭了眼,才能结束。这是不以每个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

    家里的事,一切如故,没有可说的。

    你问到我的身体情况,好着呢我现在除了每天早晨跑三千米,还时不时地“微服私访”,比如挤挤公共汽车什么的。这可是一个大课堂。在小汽车中是上不了这一课的。有时挤出一身汗,很舒服的。

    你写的短诗,我以为很好。我喜欢古诗词,也读过一些。可是,你想一想,像我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中,即使想写,哪里会出诗情画意呢最近常常想一些问题,现在写给你,也算是我心境的一点写照吧。

    我知道,路是从没有人的地方走出来的;我不知道,开拓者为什么

    总是被荆棘撕得一丝不挂;

    我知道,时间失去了,应该追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道路那么艰难;

    我知道,我想讲的都是真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讲出来;

    我知道,我听到的都是好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听;

    我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知道,每个人的心是不是都是肉;

    我知道,人应该关爱别人;我不知道关爱别人的人是否都受到了关爱;

    我知道,事实胜于雄辩;我不知道,雄辩为什么常常超越事实;

    我知道,理论应该是挺拔的劲松;我不知道,舆论为什么常常超越理论;

    我知道,真理应该是公认的;我不知道,公认的是不是都是真理;

    我知道,做人应该有良心;我不知道,做人只有良心行不行;

    我知道,我自以为知道的东西是不是真的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的东西,我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亲人告别时应该哭,可是都是笑着告别;我不知道,相聚时应该笑,为什么人们总是哭

    我知道,在胜利的时候人们应该笑;我不知道,为什么胜利时都选择了哭;

    ……

    感想太多,写不尽,就此打住。

    我没有自己的诗作,对你寄来的诗,无以为报,我随便抄了秦观等三人的几首古词,作为对你的诗的回应吧:

    眼儿媚

    杨柳丝丝弄轻柔

    烟缕织成愁

    海棠未雨

    梨花先雪

    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

    归梦绕秦楼

    相思只在

    丁香枝上

    豆蔻梢头

    散桥仙

    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虞美人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里抄录几首词,聊以抒发一种心绪。所谓诗言志,如此而已。

    友父老张年月日

    第十二章 省委书记视察的台前幕后

    这二年,张敬怀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大型国有企业改造方面了,至于农村,自从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农业基本上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转,他没有下工夫研究过农村和农业问题。

    有一天,在吉秘书送给他的材料中,有一份标题是五门地区关于推行“水火工程”经验的报告。吉秘书在报告第一页,别了一张“内容提要”的条子,上写:请张书记阅。五门地委送来此报告后,曾经多次打来电话,他们希望省委批发各地,以便推广该项经验。

    张敬怀一时不明白何为“水火工程”,便细看文件。

    本省的五门地区,在全省各地,属于后进地区。原来所谓的“水”,是指他们地区采取的一项节水措施。本省东部十年九旱,他们用“渗灌”的方法,使农田灌溉用水节约百分之八十;所谓“火”是指农村普遍实现了“沼气化”。其中的东中县,是全省最贫困的县份,这个县地处平原,农民没有柴烧,地委在“水火工程”经验报告中,以东中县为例,经过推广“水火工程”,达到“一年脱贫”。

    他们广泛推行的“沼气化”,不仅解决了生活用柴,而且同时解决了农田的肥料问题,和此相连带的还解决了农村厕所和沤肥中的卫生问题。前些日子,省报报道了这个消息,同时还有一个长篇通讯,描写该地区领导和县委书记在建设“水火工程”中的动人事迹。最近,各地纷纷请五门地区地委书记和东中县县委书记作报告,介绍他们“水火工程”的建设经验,一时几乎成了全省的“焦点”。从全省说,农村“水火工程”的建设经验,可以和“林钢改革经验”相媲美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该县在农村的建设中,将起到示范作用。

    地委在总结中,将推行“水火工程”经验归纳为:一要解决“三个认识问题”;二要抓紧“四个环节”问题;三要实行“五个落实”问题;四要干部解决“六个责任”问题……一共七个“要”。

    “好经验好经验”张敬怀暗暗赞叹。

    张敬怀到省里这么多年,第一段,还没有真正开始工作,就来了那场“文化大革命”;第二段是粉碎“四人帮”后,恢复工作不久,又主要抓落实干部政策和“拔乱反正”,只去了一次三平地区;第三段,又将工作重点放在城市和工矿企业的改造上。他自己认为,对农村和农业的情况,对地方组织中的各个方面,诸如地方干部的工作作风,上下级关系,各种工作的“运作”方式,可以说基本不熟不懂。他又将“简报”细细读了两三遍,觉得他应该实地考核一下,去摸摸农村和农业的情况了。

    关于干部的工作作风,“大跃进”时,他在部队,略微知道有过“五风”,特别是其中的“浮夸风”最为严重,吹牛吹破了天,荒唐而又荒唐。他这几年还有一个重大发现:遇到问题,只要他先表了态,下面的干部总是讲“指示”如何重要,如何正确。有时,他发现自己掌握的情况不对,修正了自己的意见,听到的话,又是“指示”如何重要,如何正确。这种溜溜拍拍,顺着领导意见的“往上爬”的作风,使他十分讨厌。这不是尊重领导,这是领导被人欺骗,是帮助领导犯错误。殷鉴不远,不可不加以警惕

    他很清楚,目前的上下级关系,和战争年代是大大不同了。那时,在战场上到了紧急关头,指挥员可以大喊大叫:“娘卖皮给我冲,完不成任务老子枪毙你”可是下级并不会生你的气,如果这个下级真的牺牲了,指挥员仍然要泪流满面的。那时军民之间,人们用“鱼水”形容,上下级之间,人们用兄弟形容。

    可是现在,他深刻感觉到,人们爱看领导的眼色行事。张敬怀没有去过五门地区,对那里的领导人只是在省里开会时见过面,对他们不熟悉。所以,他想来想去,到五门地区之后,切不可轻易对什么问题表态。他只要一表示高兴,他们会顺着你高兴的事往下说;如果你一有不快,对方会立即改变方向。他决定这次到五门地区视察,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他们对工作怎么汇报,对生活怎么安排,他要对地方工作的现状,认真体验一番。

    张敬怀下去视察,按照惯例,省办公厅先通知了五门地区和东中县,说张书记要去他们地区视察工作,特别是要了解“水火工程”的经验,要他们准备汇报材料。同时要安排好张书记的食、住、行和保卫工作,不可发生万一。张书记在工作疲劳时,经他同意,也可适当安排些娱乐和参观游览项目等等。

    五门地区接到通知,地委书记立即召开会议,研究如何接待问题,这是一件大事,是一项政治任务。地区各个有关部门,像一部巨大的机器,便迅速运转起来。

    临行前,单秘书长又来请示张敬怀,是不是还带其他随行人员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从办公厅、组织、宣传部门临时抽调。张敬怀说,只带吉秘书一个人就够了。

    单秘书长走后,张敬怀谆谆告诫吉秘书:我们这次下去,只带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只听,只看,不要发表什么意见,不要表示什么态度,更不发什么指示。

    如果发表了什么意见,表现出喜、怒、哀、乐,就难看到什么真实情况了。你虽然是我的秘书,但秘书的一言一行,往往也会对他们产生一些影响。一切要自然,以看到下边实际情况为目的。

    吉秘书表示理解:“明白了。”

    次日一早,张敬怀带着吉秘书,乘张敬怀那辆老“伏尔加”出发了。过了两个小时,到了海天市和和五门地区的交界处,迎面停着一队小汽车。旁边站着一群人。张敬怀的车子一停,站在路旁的一个高个子,便快步走上来,紧紧握着张敬怀的手自我介绍说:“欢迎,欢迎,我叫袁东升,欢迎张书记来我们地区视察,指示”

    此前,省委开过多次市、地委书记会议,张敬怀当然认得他,但没有个别交谈过,也许他怕张敬怀忘了,才自我介绍。张敬怀打量着这个地委书记:面皮白净,身着一套笔挺的西服,在同志中间好像鹤立鸡群似的高人一头。张敬怀和他握了手,只说“知道。”就没有再说什么。

    接着袁东升又一一介绍前来欢迎的人:两位地委副书记,各部部长,专员和副专员。因为他们来前,接到的电话通知是:张书记主要是到东中县参观“水火工程”,所以,此县的县委正副书记和正副县长们,也都来迎接了。

    张敬怀一看那欢迎阵势,想:“迎接我这个大员的派头可真不小呢。”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袁书记请示:“张书记还没有来过五门市,既然来了,就在这个市看看吧。

    咱们明天再到东中县看他们的“水火工程”,来来来,“袁书记摆手招呼,两个穿着整齐的干部走过来,神色有点拘紧。”我给张书记介绍:这是东中县的县委书记罗希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