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部很快要下令了。”
“那好吧。”司马仁气哼地退出。侯贵卿感到一种不祥之兆。
司马仁回到家里,越想越憋气,自己那么为他卖命地干,没有想到他的 猴哥 这么不够意思。人家给省委书记当秘书,谁不闹个厅、局级副县长,只是个副处级,又是在边远的穷县,这和“发配”有什么两样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虽然侯贵卿行为的许多主意是他出的,但是是你侯贵卿干的。你是领导,我当秘书的有什么责任我一封检举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写了一个夜晚。
他一定要出出这口头恶气
再说考核调查小组对张敬怀的查证。
敬部长和原来考核小组的四个干部,加上新来查证张敬怀这一“大案”、“要案”的五个干部,共十个人。经过半个月的个别谈话,集体座谈,特别是听取了退下来和在位的省委新、老领导的意见,还找各种“有关”人士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取证,没有任何材料说明张敬怀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发现“盘古公司”有违法经营的问题。
在这中间,已经出国的吉海岩留下的一封信起了关键作用。他这封信,是留给单秘书长的。他嘱咐单秘书长:如果谁对张书记有个“风吹草动”,请他将此信交给有关领导。考核小组这么大的“动作”,单秘书长感到,他所尊敬的张书记面临“风吹草动”的时候了。便把吉海岩留下那封信,交给了敬部长。
吉海岩在信中说:
我给张敬怀同志当了三年秘书。对这位领导人,我应该说是了解的。从侯贵卿同志调到本省工作,我就感到有一些不正常的情况。首先是侯贵卿同志一到省委工作,就到林钢召开了座谈会,发表了纪要,此事组织上已有结论,不在这里赘述。最使我感到不正常的,是我在出国前,侯贵卿同志找我的那次个别谈话。侯贵卿同志对我说:“你是张书记的秘书,对他应该最为了解。他在夫人和女儿办的盘古公司中,是有问题的。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理应该站出来揭发他嘛”
“张书记有什么问题”我问。
侯贵卿书记说:“现在你要出国了。张敬怀管不着你了,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该揭发的问题,不要替他瞒着。”
呵,我要出国了,才让我“揭发”,这话是很没有原则的。
侯贵卿同志又问我:“你还回来不”
我说:“当然回来。”
侯贵卿书记又说:“张敬怀同志快要退了。你回来不是还在省委工作吗那时,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你回国后,省内厅局一级单位,你可以任意挑选。你现在就应该立功。”
这不是为了让我“揭发”张敬怀书记,明目张胆的封官许愿吗
侯贵卿书记又对我说:“如果你有顾虑,可以不具真名。”
这是让我写匿名信了。
关于写匿名信一事,早在林钢时就有过。林钢有一个叫于丽的秘书科长,她就奉命动员一个叫鲍中信的人写过揭发张敬怀书记所谓“生活问题”的匿名信。
这是于丽和侯贵卿同志搞翻了以后,于丽自己向人讲的。
侯贵卿同志在党内搞这些“小动作”,其目的昭然若揭。
关于侯贵卿同志其他方面的问题如他和他的夫人菁菁局长和孔方公司的关系问题已经有人揭发,不在这里赘述。……
下面是吉海岩的签名。
关于张敬怀的问题,考核调查小组当然也对卜奎进行了调查。两个秘书提供的材料是一致的。这样,张敬怀的所谓问题,就全部被推翻了。
敬部长和他的考核调查小组对省委领导班子和对侯贵卿、张敬怀案子进行考核和调查的时候,张敬怀正在煤矿抢救被塌方隔在一个掌子面里的二百多名矿工。省委办公厅也给张敬怀通过一次电话,报告敬部长带着考核小组的到来。
但人命关天,张敬怀觉得有侯副书记接待就可以了,因为领导没有找他汇报工作,他就没有回海天市。对用匿名信揭发他的几乎把他冲击得粉身碎骨的暗流,他却毫无所知。
厉顺为陪着张敬怀在煤矿处理事故,定期回到省城取文件,同时打听一些情况。他回海天后,先去办公厅领了一大摞文件和信件。在他的小办公室整理之后,又发现有一封给他私人的信件。他看信,先看是谁来的信,下款落的是“知情人和关心你的朋友”,是一封匿名信,他有些犯疑。再看内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信中说:
厉顺为先生:
前些日子,你在报纸上发表的长文爱国的“叛国者”,写的是抗美援朝时一个被俘战士的传奇经历。看来可能是真实的。可是我告诉你,这位盖老板盖洪江的“孔方公司”,绝对是个骗局。盖板老声称,他在全世界有多少分公司,在国内办了多少个厂等等,都是子虚乌有。盖老板公司在美国注册的地址都是假的。……
再者,你文章中讲:盖老板声称他在上海建了一个电讯工厂,说是已经开始生产了。其实,他只是和有关方面签订了个意向书,说到生产,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他在某市买了一块地皮,原来说一年建成,次年投产。可是现在那里还是一片荒草,盖老板买该地皮的钱也只是付了定金,看来盖老板是等着地皮涨价,再卖出去,根本就不想建什么工厂。盖老板在国内的几家合作伙伴,答应出口多少产品等等,有的签订了协议,至今一年多了连一笔生意也没有做成。
这个盖老板用的是“空手套白狼”,先许给你美好的希望,让你上当,然后吸你的血。当然他也不是“空手”,而是给“有用”的人一些好处,像钓鱼一样让你上钩。……
我看,你厉秘书对盖老板是有用的人,你为什么写这篇文章,是奉谁人之命写的我奉劝你,还是早早揭发为好。不然,你就要对这个盖老板的欺诈行为负责……
厉顺为对这封匿名来信,连着看了两三遍,看着看着,手心出汗了。他首先想到的是盖老板送给他那个“小玩意儿”,原来是一个香炉,出产在明朝宣德年间,他托人侧面问了价值,吓了他一跳。后来,在他的爱国的“叛国者”发表后,盖老板又送了他一些纪念品和资助他女儿出国经费,数目他就说不清了。
拿着这封信,他考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封信是谁写的。当然是知情人写的了,他估计是侯贵卿书记手下的人干的。第二个他考虑的是,此人写信的动机,是敦促他揭发张敬怀。可是文章是他写的,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干系,况且他也收了不少盖老板的“小玩意儿”。第三个他考虑的是此信怎么处理。他刚来给张敬怀当秘书上班的第一天,张敬怀告戒他的话,反映情况第一是要真实,第二还是真实。这信他应该交给张敬怀。可是这件事又涉及到张敬怀,张敬怀之所以接见盖老板,是他极力促成并具体安排的,文章是他写的,发表前张敬怀说过,“你别写我”,他确实没有写张敬怀一句话,但是这文章的影响是很大的。如果盖老板真是一个骗子,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盖老板真是骗子这封信反映的情况是真的我怎么处理这封信呢”厉顺为细细想着。
“这不是真的。”他首先肯定,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不署真实姓名这是一。
其次,他信中所讲的材料是谁调查的没有经过调查的事,怎么能肯定商场如战场,说不定是同行的阴谋呢。
他接着想怎么处理此信。他仔细看了信封,是一封平信,没有挂号,没有登记签收,他最近又不在家,他可以说自己没有收到,如果有人查问,他有可以推托的理由。
想来想去,决定把信撕了。
这样,厉顺为又安排了一些“必要”做的事情,待回到顺阳煤矿时,已经晚了两天。心中总是有个东西塞在心里,七上八下的……
张敬怀严厉地问:“你上哪里去了,怎么找不到你”
“我回省里取文件,找材料”
“什么材料事故材料不是在现场吗怎么晚了两天”
厉顺为说:“有点家务事耽误了。”
张敬怀发着火儿:“人命关天,还有比抢救几百人的生命重要的吗”
厉顺为一时语塞。
“需要你时,你就没影了。这是第一次吗也不知道你一天尽忙些什么”
张敬怀这么训他,已经不是一次了。他已经感觉到,张敬怀对他的极度不满。
说不定哪一天,会把他辞退。他想,让这位张书记解决他的厅局级待遇和“放外任”的希望是很渺茫了
敬部长在省里考核了前后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张敬怀在煤矿抢救被堵在掌子面中的二百名矿工,他从来不知道白天和晚上,不记得吃饭和睡觉。掌子面的职工,被冒顶的一百多米巷道堵在里面。必须组织抢险,把巷道打通。可是抢险人员多了,摆不开;人少了,进度慢。何况抢险本身就有很大危险。煤矿的技术人员讲:搞不好如果再冒顶,连抢险人员也会被埋进去这就是特大事故又加特大事故了。张敬怀又变成战争年代的将军,许多事情他都要亲自参加。在战场上有望远镜,可是地底下的情况,他什么也看不到。有一次他甚至要和抢险人员一起,亲自到“现场”看个究竟。因为大家拚命阻拦,他才没有下去。这些日子,凡是和抢险无关的事,在脑子里都没有留下印像。根据煤矿技术人员建议的方案,一面从另一个巷道口通风,保证被堵在掌子面矿工的呼吸,一面轮班日夜不停的用突击队的形式,打通冒顶巷道。在第十五天的夜里十二点半钟,正在竖井旁边帐棚中打盹的张敬怀被叫醒,报告他说:“张书记,所有矿工都救出来了,无一伤亡”张敬怀一低头就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是大家把他抬到矿区招待所的。
他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吃了一顿饭,这才记起:好像前几天有人报告过他,说是中央有位部长来我省调查研究。印像很模糊。中央来领导调查研究,他如果不亲自接待、陪同是失礼的。张敬怀处理了这次煤矿的冒顶事故,回到省里,扎扎实实的睡了几天才算休息过来。立即上班继续主持省委工作,一切都正常地进行着,像日出日落一样,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工作是顺利而平静的。
实际上,那几股对着他汹涌澎湃暗流的涌动,只是张敬怀不知道罢了。
有一天,张敬怀偶然从女儿开的“盘古工贸集团公司”门前经过,见那座二十层大楼盖得十分豪华。大门上那个“盘古工贸集团公司”的牌子,金光闪闪的。
张敬怀本来对她搞的什么公司,没有兴趣,他的夫人艾荣也搬出他家一年多了,除了那次要画,他们母女从此不再回家,好像没有他这个父亲和丈夫。他也没有想念她们母女的意思。张敬怀觉得不见面,少吵嘴,少生闲气,他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今天既然来到了她的门口,出于好奇,便进来看一看。站在门前的两个保安,都认识他,一个急忙跑到总经理办公室报告,一个陪着老爷子进电梯上楼。
等他到了女儿的办公室,一看那个豪华劲儿,把他吓了一跳,别说他这个省委书记,就是中央领导人的办公室,也没有这么阔气。此时,他的夫人艾荣也在场。
二人一见张敬怀来了,面孔立即拉下来,过了半天,夫人突然冒出一句话:“你来,干什么”
张敬怀压着火气:“我来看看不行呀”
这时女儿说话了:“你从来不关心我们娘俩,你不关心我们,我们会更好一些;你一关心,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我是怕你们出事”
夫人说:“出什么事我们守法经营,照章纳税,能出什么事你不要瞎操心了这里没有你的事,请回吧”
不要说是夫妻、父女,就是来个生客,也不能这么没有起码的礼貌。张敬怀觉得心中一阵绞痛,满脸冒着汗珠,一头栽倒了。
“心脏病”母女立刻意识到了。两个保安要抬老爷子去医院。
夫人说:“不要动不要动”说着把一片药丸塞进张敬怀口中。
过了一刻,张敬怀才苏醒过来,夫人和女儿陪同由保安把老爷子送进了医院。
新一届全国党代表大会如期举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张敬怀住进了医院。
他虽然是全国党代会的代表,却没有参加这次代表大会。
党的全国代表大会闭幕,选举结果,张敬怀当选为中央委员,侯贵卿不仅没有当上中央委员,在“候补”榜上也没名,让他大为失望。可是作为国有大型企业代表卜奎,却当选为中央委员了,而且当选票数很多。虽然本省还有其他代表当选为中央委员或候补中央委员,但卜奎“上去”的呼声最高。
代表大会闭幕后,敬部长特别从北京来到海天市,代表中央来看望张敬怀。
到医院前,他买了一个大花篮,还买了许多水果,装了一大框,以示慰问之意。
敬部长一进屋就握着张敬怀的手,说:“我来晚了,因为开党代会,实在对不起。”
张敬怀一看那花篮和水果,说:“还带这些东西,现在缺少什么什么也不缺。前几天,我还让人们把送来慰问的东西,又拿去送人呢。”
敬部长说:“表示一下意思吧,知道你啥也不缺。”
闲言道罢,敬部长示意护士退出,二人在医院的病床前做了一次长谈。
敬部长亲切地说:“这次安排你进中委,有一个重要原因。按年龄,你还有一年多就到 站 了。为了我们党的事业,中央想让你推荐一个接班人,你把他扶上马,再送一程。这是使各级领导集体年轻化的一条重要方针;关于侯贵卿同志,按 四化 要求,条件也可以,但是在我们考核时,有不少反映,组织部决定,很快要把他调离目前岗位。……”
张敬怀只是听着。敬部长停了一下,好像让张敬怀消化他的意见似的,过了一刻才又缓缓地说:“等你选好接班人,他在省的党代会当选为书记后,你才能退居二线。关于你的工作,中央考虑,要你到省人大去,当一届主任。……”
敬部长不说了,看着他,等待反应。过了老半天,张敬怀仍然没有说话,敬部长才说:“你考虑考虑再答复我吧。第三,是卜奎同志的问题。他以前当过你的秘书,当然你是最了解他的。无论我们的考核或党内外群众的呼声,都很高。
他先当副书记;你退下来后,我们拟安排他做省委书记,一把手,想听听你的意见……“
敬部长等着他的回答。
张敬怀半躺在病床上,想了想,说:“关于我个人的安排,敬部长想一想,我们这大半辈子,什么时候不是 一切交给党安排 什么时候张口提出过个人要求所以,我没有什么意见。这一点,我早就想通了:人的一生,再轰轰烈烈,也要退出历史舞台的。古往今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都轰轰烈烈过,但不还是成为一捧泥土了吗我虽然也犯过错误,但现在下来,算是 软着陆 吧。
所谓 见好就收 吧。这 见好就收 ,人人都明白,但做起来就难了。所以,将来让我到省人大常委当一届主任问题,按常规,由省长到省委书记,省委书记退下来,到人大,人大退下来,到顾问委员会当 顾委。现在 顾委 没有了,干一届人大就到政协。这好像成了 常规。“
张敬怀停了片刻,微笑着说:“人们不是编了个顺口溜吗, 省长、书记不要怕,退下来还有政协和人大。 其实怕什么怕丢掉位置,到政协和人大,看透了是一种 安慰赛。一生为党工作,无悔无愧,自己安慰自己就行了。何必让位置来安慰人们怎么看不破呢即使看破了,也是东比、西比的想不开。所谓 看破容易想开难,看破想开是神仙 你看破了,想开了,你就自由了。我个人的安排,想打破这个常规。退下来后到不到 人大 ,……给我个考虑时间吧。”
张敬怀想了想继续说:“关于侯贵卿同志的安排,我不能提出什么意见。因为他刚到省里工作那一段,我们有一点不愉快。后来,我和他搭这个班子,人们反映是 团结 的。其实他对我是有意见的,我对他未尝没有意见呀。彼此为了团结这个大局,不说就是了。我对他的意见主要是觉得这个同志不太老实,有野……也可以叫雄心吧。……”
张敬怀选择了一下词语,继续说:“这老实和不老实,都是相对而言的,只是一种感觉,要我拿出什么事例,我也说不出来;至于这所谓的野心,和创业精神,和雄心壮志,就更难区分了。我只是有这个感觉,他对我有意见,我向来是当作工作中的不同意见看待的,没有和过去的什么 整人 联系过。我今天之所以讲出来,也算知无不言吧。我希望我这只是 感觉 的意见,不要成为安排侯贵卿同志工作的障碍……”
张敬怀又停了好久,敬部长耐心等待着,过了有四五分钟,张敬怀才说:“关于卜奎同志的工作,当然也得听中央的安排。因为他当过我的秘书,我不便说得过多。但,按历史发展规律,我绝对相信,这个年轻人会比我干得好。有些同志对他们不放心,如果一代不超过一代,历史还怎么前进”
敬部长:“对的,对的。”过了一刻,敬部长又关切地问:“我听说,你的夫人和女儿都搬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张敬怀说:“家务事,怎么说得清楚我和艾荣是在朝鲜战场上认识,也谈不上恋爱,就匆匆结婚了。结婚后,也不能说我们的感情没有好过,但是一谈论什么问题,总是没有共同语言,就是吵。我女儿和我们这一代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也不同。到现在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她要实现她的人生价值,要搞一番事业。可是,我对她总是不放心。有一次,我实在气得不行,打了她一耳光,伤了她的自尊心。从此,搬出家门,再不回来。后来她母亲也搬走了。三年了没有回来过。”
敬部长理解地说:“家务事,是非很难说清楚。”
“只有这么过下去了。”
敬部长说:“像你我这样的人,把党性,道德,人品,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再不好的婚姻,也得一起过下去。离婚,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影响多坏呀,让群众议论我们这些人的所谓 生活问题 ,羞耻之心,人皆有之……”
“就这么凑合过吧,她提出过离婚,是气话,我也不当真,女儿倒是撺掇过她妈和我离婚,老太太也觉得这是件丢人的事,不同意……”张敬怀说。
敬部长也深有感慨地说:“据我看,天底下的夫妻,绝大多数是 凑合 婚姻。不懂得爱情的时候,结婚了;到懂得爱情的时候,生米做成了熟饭……你看,到我们这把年纪,谈起什么爱情,可笑不可笑”
张敬怀又说:“我们这一代人,你说幸也不幸要说 幸 ,也 幸 ,战场上没有牺牲,经过历次运动,没有被整死,又熬到了一个高级干部,还不算 幸 要说 不幸 ,也真是 不幸。身上让子弹,炮弹皮,钻了好几个眼,动手术时,当时没有麻药,硬是仿照关云长的 刮骨疗毒 ,这还可以忍受;就是在 运动 中,无缘无故挨整,叫人想不通。人都需要一个家庭,常说的享受 天伦之乐 ,偏偏人们都认为我们是最幸福的家庭,其实最不幸福。我并不迷信,可是有时想,从长征受过的苦,到如今,怎么 上帝 把不幸都给我了”
“凑合吧,到了这把年纪,现在只有凑合下去了。”敬部长有同感地说。
到这里,二人停了一下,敬部长说:“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通报点情况,坐几分钟就走,没有想到话匣子一打开,说了这么多,难得我们这些老人凑在一起,说这么多话,痛快痛快……你好好养着吧,今天就说到这里,我走了。”
张敬怀要下床送他,敬部长忙按住他:“别,别动。”匆忙出了房间。
敬部长来医院看张敬怀的第五天,卜奎也到了医院。
在这次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卜奎被选上中央委员,完全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会议闭幕后,一位中央领导同志要他等几天,谈谈他的工作问题,所以,他回到海天市,比省里的代表团晚了三天。这位领导和他谈话的结果,更出他的意料:要他担任省委副书记,排名在张敬怀同志之后,二把手。还说,待张敬怀同志退下来时,在下次省党代会上,经过选举确认,让他接张敬怀同志的班。他接受了党的安排,但感到担子太重,压力太大了
他一回到海天市,就直接到医院来了。
卜奎一进病房,见张敬怀躺在那里打吊针,赶紧走在病床前面,握住了张敬怀的手。张敬怀欠了欠身子,似乎要坐起来,他忙轻轻按着张敬怀,小声说:“别动,千万别动。”
卜奎一握张敬怀的手,又一看他清癯的面容,就说:“张书记,你瘦了”声音有些哽咽,几乎掉下泪来,问:“感觉怎么样呀”
张敬怀躺在那里微微一笑:“好多了,人过五十百病来。我都向七十奔走了,有点病是正常的,没有病反而不正常了。”张敬怀的乐观态度,使卜奎感到宽了些心。
“看来马克思暂时还不想收留我。”张敬怀又笑着说。
卜奎说:“张书记别这么说,你健康着呢。”接着又问张敬怀的吃饭、睡眠和服药等情况,卜奎的心又放下了一大半。
张敬怀说:“这次在全国党的代表大会上,你被选为中央委员,我先是听了广播,后来又看报纸,我很替你高兴听说中央领导又找你谈工作,谈什么”
卜奎按中央领导和他谈的内容,如实汇报了一遍。
“我在林钢干得已经很吃力了,现在这么安排,我感到压力太大了。”说着掉下了眼泪。他想,他的思想、作风,政策水平,工作方法,以至于他的为人的品格和生活准则,哪一点不是从张敬怀那里学来的哪一点没有受张敬怀的影响哪一方面张敬怀没有指点过接着说:“我总觉得,应该感谢……”
张敬怀的脸色有点难看了:“到现在,你还说这话,就有点出格了。你感谢谁你如果感谢任何一个个人,就大错特错了。”
“我明白了……”卜奎低头擦着眼泪。
张敬怀问:“你没有回家”
“张书记知道,”卜奎说“我那叫家吗……我一下火车就奔医院来了。我也不想回去。”
二人沉默了很久,张敬怀迟慢地说:“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
关于你的婚姻问题,我从来不想说话。一,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能干涉,二,我觉得说什么话也不好。可是我心中总觉得愧疚,都是我们那位艾荣同志,是她极力促成的……“
“她是一片好心,”卜奎说,“责任主要在我自己,我如果……也不会……人呀,在什么问题上都难免犯错误……”
张敬怀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要不,你们离婚算了,你还年轻,这么拖着到哪一天是个头儿呢”
卜奎说:“张书记还不知道吗我们那位青莲同志,虚荣心极强。以前我老是想告诉张书记,就是不好意思。她有优越感,像他们那样高干的女儿,认为离婚是被 甩 ,哪能被别人 甩 呀要 甩 ,也得她 甩 我。所以我们谈离婚时,她总是说,必须她当原告。我说,算是你 甩 我行不行由你当原告。
可是她又不提起诉颂。“
“那么,你就提嘛”
“我一提,她又说,我是什么陈世美呀,地位高了,要 杀妻灭子 呀,什么恶言恶语都能说得出来。不谈了吧。”
卜奎由自己联系到张敬怀的家庭,他问:“艾荣同志和胜美来过吗”
“来过。”张敬怀说:“面子上的事,过场她们还是要走一走的。”
卜奎一时觉得现在不适于和张敬怀谈这个问题,马上改口说:“现在党这么安排我的工作,我觉得压力太大,怕干不好。”
“能干好,能干好肯定会比我干得好,一代胜过一代。否则社会怎么往前走呀”
“我没有经验,……”
“其实,你干了这么几年,也可以说,有些经验了。你们年轻,思想里的框框比我们少,富于创造性,所以你应该放手干……”
“试试吧……”卜奎低声说。
张敬怀又沉默了一刻,说:“关于我的工作,中央派敬部长和我谈了:让我先帮你干一段,然后要我到人大常委当主任。我实在不想再干了,太累,太累”
卜奎说:“张书记还是干吧。你当了人大主任。我有事也便于找你,无论顾问也好,参谋也好,帮我出些主意,你如果不在位,我觉得没着没落的……”
“不干了,不干了我爱看书,许多书都想看,以前像拧手巾似的,靠自己挤时间,该看的书,还是没有看。书可以告诉你,世界是怎么来的,它要到何处去;过去世界是怎么样的,将来它是怎么样的,从宏观的宇宙,到微观的原子,从地球产生了生命,到如今智慧的人类;我们既然到了这个地球,生活在这里,让糊里糊涂去见 上帝 ,我是不甘心的。”
“张书记还是干吧,让我有个依靠。人家说,老同志对我们要 扶上马,送一程。您总不能,扶上马让我绊跟头呀”
“用不着了, 时辰 一到,我就退。我看你比较成熟了。犯点错误也没啥了不起。我这二年还犯了个大错误呀”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张敬怀说:“都是那位厉秘书搞的当然我自己也有责任。在厉秘书到我这儿工作时,我一再嘱咐他,给我当秘书,别的都可以原谅,只有错误反映情况,或者隐瞒事情真像,是不能原谅的。去年,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一个美籍华人来我省参观访问,说是要投资。厉秘书极力向我推荐,说这个人如何如何了得要我接见他。后来,我见了他。没有想到,谈着谈着,他说他是我的下级,你说巧不巧原来他是志愿军的一名战俘,在 自愿遣返 时,去了美国,……我不说了,厉秘书那篇爱国的”叛国者“写得很详细。你一定看过。”
卜奎说:“看过,看过。厉秘书在文章发表前,没有请你审查一下”
“没有,他说他写的是文艺作品,又没有具体写到我。我就没有看。凡是文艺作品,我都采取宽容态度。可是,这篇文章,给这个盖老板多大的资本呀”
“我也听说了,这个盖老板在国内的许多 投资 ,都是假的。”
“是呀,这是我的一大失误”
“关于盖老板后来被人揭发的事,我问过厉顺为:你知道不知道他说,他一点也不知道,我不相信。可是也没有材料证明他向我隐瞒了真相。”
“最近他怎么样”
“我这一病,他多次来看过我。我又没有什么事给他做。他和我谈话中暗示,他应该像别的秘书一样,干几年,提拔起来。起码应该把他的正厅级待遇解决了。
我不能这么办,他看着没有希望,便也冷淡下来。“
卜奎不语,即使他和张敬怀这样的亲密关系,也不想议论这些。
但是张敬怀接着说:“刚才,我说,对你的工作,我放心。这么一说,我也有不放心的地方。将来你得和省委许多领导同志共同工作,有些同志比你年纪大,资格老,要学会 委曲求全。有时,是要受点委屈,不委屈,便不能求全。你更要注意这一点,一定要处理好和班子中的关系。领导班子之间的团结是大局。当然得讲原则……这事太复杂,是要在实践中慢慢体会,才能有所领悟的。”
卜奎当然理解张敬怀的意思,他和侯贵卿和他的司秘书,他们在林钢的两次“蹲点”和“总结经验”时,已经领教过了。
次日,敬部长回到北京。
第十九章 休闲的日子
张敬怀在医院住了四个月,虽然出院了,但仍然觉得周身无力。此时卜奎在林钢交待了工作,已经到省委上班了。
张敬怀之所以没有上班,一是觉得自己身体还没有恢复健康,二是他也是有意让卜奎单独主持一段工作,以便进一步观察。如果卜奎干得好,他就彻底退下来。这样,他就算是“平安着陆”了。他在家里过着从来没有过的休闲日子。有时间多读点书,实现他多年的愿望。
在医院那些日子,他的夫人艾荣和女儿胜美,倒是常来看他,每一次,都坐不到十分钟,好像没有说什么,娘俩就走了。平常,还是由小保姆照顾他的生活,厨师照样一日三餐,他从来不挑吃的,基本上是厨师做什么,他吃什么,即使厨师做菜忘了放盐,他也不挑剔。在生活上张敬怀是个马虎人。
这天吃过早饭,他一看表,七点半了。过去,总是在这个时候,司机把车停在门外,按一下喇叭,表示车子在等他。这天他看了几次表,也没有听见喇叭响。
过了几分钟,厉秘书进来了。
他对这位秘书的印像越来越坏。从厉顺为的眼神中,他感到厉顺为对他这个书记的不满情绪。他当然知道那不满的原因。厉顺为多次向他表示,他自己想到基层锻炼锻炼。张敬怀明白“到基层”的意思,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觉得这个人不老实,城府太深。他向来对这种人有厌烦情结,不能提拔他。
这天,厉秘书进了他在家里的办公室,例行公事地问:“张书记,今天到哪里去不我好安排车子。”
按过去的规矩,秘书会把昨天安排的日程,次日一早就给他看,问需不需要有什么变动。可是今天厉秘书手中空空的,连一张纸也没有拿。他这才想起:哦,我已经请假,实际上是要退下来了,说:“没有什么事。你忙你的去吧。”
张敬怀感到最近厉顺为很忙,忙些什么,和他没有关系的事,他也不便问。
厉秘书退了出去。
虽然他还算“在岗”,因为他是向中央和省委正式请了假的。所以,没有会议,也没有电话,没有人排着队等着向他请示、汇报,没有文件要他批示。他感到轻松极了。
这天,他看了两个多小时的书,觉得眼睛有些疲劳,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可是他怕迷失了方向,回不了家。这可能被大家传为笑谈的。有时,他想和小保姆去农贸市场或者商店买点什么,可是他不适应那种烦闹的场合,他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东西,也不知道市场行情,又觉得什么也不需要,到那样挨挤的地方不是活受罪吗
于是他在院子里散步,这个房间,那个房间,像过去视察工作似的,让保姆和厨师给他打开门,他这才知道,有一间房子是储藏室,专门储藏家具和暂时用不着的物品的。过去他从来没有数过,他这个小院有几间房子。今天他数了数,正房,厢房,门房一共十六间。自从艾荣胜美娘俩搬走之后,空着好几间。大门口有一间屋子,是所谓的“门房”,即收发室。这个房间很大。秘书,保姆,厨师,没有事时,常常在这里聊天,门卫有时也在这里避避风雨……
张敬怀在院子里散步,来来往往,用脚步丈量着,计算出每个房间的米数,院子里有个葡萄架,现在正是结果季节,累累的葡萄像一串串珊瑚。过去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事物。葡萄架下有几个石凳,保姆正在和厨师聊天,他们谈话的题目是厨师的分房问题。他听厨师讲:“我都有三十年的工龄了,怎么分房名单没有我呀”
保姆说:“据说,分房条件是按到省委工作的时间算。你来省委才三年。”
厨师说:“那我以前的二十七年,不是给共产党干的我看他们是看人下菜碟。是张书记不……”他一见张敬怀走来,不说了。
张敬怀走近了,对厨师说:“老李,我这里不是有空着的房子吗你把家搬过来就是了。”
老李说:“这是不行的,张书记,谢谢您了。这事得办公厅说了算─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