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爱吾爱(清穿) 作者:yuwangshu
把禛、祉二人都唬得心神不宁。 墨涵本是在现代看到说仇英的其中一幅散落民间几十年的《赤壁图》即将拍卖,这幅名画几易其主,有名的藏家包括胤祉、乾隆。可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却惹得他兄弟二人相互猜忌了。 胤祉的确将此画奉为至宝,高价购得后只在私下与几个门客一起鉴赏,并未对外人道,可听墨涵之言,老四竟是早就得知,看来自己的宅子也该清理一下了。 胤禛却是听闻过康熙遍访前朝遗作,何以老三私下隐匿不报呢?这个素来只好书画的三哥真的那样简单么? 兄弟俩互望一眼,都觉着彼此有些看不透,却又不敢流露,再将目光转向那悠哉游哉骑马的墨涵——二人还有共同的忧虑,这个无所不知的小丫头究竟是太子的眼线还是老八的耳目呢? “先读苏子的《赤壁赋》,再观仇英的画,真有身历其境的感受,‘予乃摄衣而上,履潺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只是品画还得请老七来斟酌,也不知是不是真迹,老三说不定拿出来的是赝品。”摊在岸几上的正是仇英的《赤壁图》,品头论足的是胤禟。 “那你就给七哥送去得了!”胤禩在练字,握着笔的手略微震动,不过还是勉强支撑着继续把这一捺写完。 “我哪里就敢做这个主!等墨涵从四姐那里回来,还不闹么?她讨了别人的东西给你,我还没胆子夺了去。” “你把画拿走就是了,送给谁都无所谓!是你的别人也夺不去,不是你的,藏也藏不住。”胤禩有些不耐烦。 墨涵倒也奇怪,几日不露面,忽一日由胤祉身边的小太监送来一个卷轴,说是三爷着人从京里加急送来,叫交给涵格格,可涵格格没开封就叫他直接给八爷送来。待胤禩吩咐竹心把东西还回去时,墨涵竟求了太后,带着佩兰去了恪靖那里小住。 胤禟只当胤禩是因为墨涵不顾而去有些小别扭,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他的趣闻:“都在笑谈,墨涵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老四帮着下了套给老三,害老三巴巴地从京里把这画给她送了来。等她回来,你可要好好盘问一番。” 盘问?从何盘问?胤禩苦笑不迭,他实在无法做出坚强的样子去面对她,或许那样的局面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孤独的落荒而逃。她的心思,他总是自信能悟得透,她哪怕再任性,却最顾及他的感受。她应该知道他此刻的心酸,可她却是避而不见,也无只字片语送来,其实他早就安抚过自己,无论她做出怎样的解释,他都会接受她的说辞。可苦苦守侯换来的只是她的沉默。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从关外一路走来,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每一次小别只会让感情越醇厚,可难道不相信眼见的事实么?是她主动亲近四哥,亲近一个和自己一样对她用心的人。 “八哥!” 胤禩把笔随意的抛在纸上,走到胤禟身边去看那《赤壁图》,墨涵见闻广博,曾给他谈起东坡寄情的赤壁其实并非周郎的赤壁,但凭借苏子的绝世才情,此赤壁却独领了千年古战场的风魂。此刻,她送来这样一个哑谜给他,是要把他比做她认为小气的周郎还是落魄的苏子呢?她做的事都不会那样平白无故,至少她都能把做得不合理的编撰出合理的说辞,那才是她的行事风格。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八哥,墨涵可是这个意思?你再耐心等两年,待她及笄,就去求太后吧。”胤禟打趣着胤禩,忽地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却猜不透,只小心翼翼的询问:“八哥,你们没什么吧?” “怎么会?”胤禩回味着舌尖的酸涩。 竹心在帐外奏报:“三爷请二位爷赴宴,还请爷把《赤壁图》带上。” “哼!难道他还想要回去不成!果真舍不得!”胤禟有些愤然。 胤禩却在想自己那日不管不顾的在老三面前把心底的秘密暴露无疑,紧接着墨涵就索取了他的心头好,这宴和鸿门宴差不多啊!卷起画轴递给胤禟,深叹口气,那个躲远了的墨涵可知他是躲不了这些麻烦的呀!即便她如今年岁够,也不是说的最佳时机,以他在皇父心里的地位,太子——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到了胤祉帐外,见胤祐陪着胤禛正走过来,胤禟略停步,这长幼有序,既见了就该让他二人先行,谁知胤禩竟加大步子假装没见到般,先挑了棉帘子进了帐。 胤禟也想跟着进去,却被胤祐叫住。 “九弟,你拿的什么好东西?” “七哥,你该不会连名画的味道也闻得出吧?” “你别觉得好笑,墨涵就说过,古画自有古画的味道,就算经了再多的汗手也掩不住的特殊味道。”胤祐笑起来便有股书卷气,墨涵唬他的呆话,他竟信了个十足。 “七哥,她的话你都敢信,我实在是佩服你!三哥就不知怎么着了她的道,连吴门四家仇英的东西都被她骗到手了!你那里还有文征明的东西吧,小心她惦记着!” “真的么!出京前我正在临仇英的《汉宫春晓图》,墨涵讨了好几幅去,别是我的大作吧?” “你的画她早就换成现银了,她给你采办的上乘颜料其实是你自己出的钱。”胤禟摇头道。 “说起来,还忘了谢谢九弟,墨涵赔了我好些颜料,说是九弟着人在江南置办的,有劳了!” 胤禛不自在的咳嗽一声:“三哥还等着,进去吧!”自从那日后,他是没再见着那个魔星,可心里却愈发的记挂。她嘴上说画是问老三讨来给自己的,如今看来还是到了老八手中。她那些轻浮的行为害自己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般遐想了几日,知道老三命人回京取画,就焦急的盼着她几时能亲自送了来,结果还是南柯一梦。 三人进了帐,见胤禩已陪着胤祉在悠闲的品茶,五贝勒胤祺也在,竟还带着他驯养的海冬青。这只海冬青是老康赏给胤祺的,羽毛一尽浅灰,那爪子倒是雪白的玉爪,一般说来这样的是最凶猛、最尊贵的。它此刻站在胤祺右臂的皮手套上威风凛凛的扫视众人,倒似不把这些皇亲贵胄放在眼里。胤祺也和这鸟一般,战场上厮杀惯了,不拘小节,也不见礼,只点点头算是招呼了。兄弟间他也就服一起征战的大阿哥。 胤祐慌着拉胤禟到条案前欣赏画作,画一展开,只匆匆数眼,就把他的目光深深吸引住,待得细看,禁不住连声赞叹:“三哥,你的收藏果然不同凡响!仇英的大作我花了好大力气不过得了些赝品,能找到前朝临摹得逼真的就算万幸了。你可真有法子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胤禛、胤禩不约而同的去打量胤祉,后者只得尴尬的干笑两声,放下茶杯,摇着头说:“可这画已被无所不能的恩古伦格格要了去送给四弟了!”他这话机锋逼人,他明知画已到了胤禩手中,却刻意张冠李戴。 胤禛、胤禩四目对视,却有不同的苦涩在心里,画是无所谓的,那人,是想所谓也由不得他们的,没有争斗,却得分个高下,都下意识的咬了唇,又都后悔此刻这个不合时宜的举动。都不做声,把目光转回胤祉,等他的下文。 胤祉只挥手招呼他们去观画,二人只得起身应酬,猜不透他用意何为。 “三哥,你别是舍不得了,想把画要回去吧?宴请了我们,好在墨涵跟前作说客吧!”说这话的是胤祐,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二人都是爱惜这些物件甚过自身,简单的道理反而是他看得明白。而胤禛、胤禩都是“局”内人,总把事往复杂里想,偏偏忽略了最简单的答案。 “哈哈!还是七弟了解我!墨涵是你的徒弟,你劝了一定有效!”当初胤祉也是出于担心事情捅到老康那里,一则他不该事未起头就炫耀老爷子给的差事,再则,自己揣着好东西却忘了君父,怀璧其罪,是以快马加鞭从京里取了来堵墨涵的口,可这小丫头不当回事就给了老八。如今岂止后悔,才不得以想了这个法子来求众人。 胤禟不怀好意的笑着,拿眼去看胤禩,瞧他的态度。三哥素来不归于任何一派,和谁都好,和谁都不过密。 胤禩岂有不明白胤禟的意思,可此时却无那样的心思,只淡然道:“那只得四哥忍痛割爱了!” 胤禛冷冷的回道:“东西可是交到八弟手里的!” 这说的都是空话,谁也不说不给,却也没应承半句。两人也是针锋相对,说的是画,指的却是人。 胤祉只好小心翼翼的赔笑。 “你们真逗!既然画是墨涵的,还不如等她来做主!”胤祐嘴里说着,眼睛却专注于画。 一直闷声不响的胤祺却开口了:“老三,你还不如叫太子去给你劝呢!” 他这个笑话未免也太冷了些。他和墨涵少有往来,算是被请来作陪客的,谁都不打算去征询他的意见。众人还在打着肚皮官司,胤禛与胤禩都挂着浅浅的微笑凝视着对方,都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胤祺咳嗽一声,扫视一周,专注的用指甲套捋着海冬青的羽毛,用他那世外飘渺的声音说:“你们啊!一件东西竟比人要紧了!那墨涵算是跟着你们谁出来的啊?太子可把她托付给谁了?” 这莫名其妙的几句把大家都说懵了。 毕竟胤禟同老五一母同胞,知他脾气,若非和他有关联,他是决不多言。此时说这些,实在蹊跷,赶紧问:“五哥,墨涵是跟着皇阿奶出的门,跟咱们兄弟何干?” “哦!那就好!” “好什么?” “那她出了什么事儿就不同你们相干了!也不会有谁来怪责我了!太子那里我自然懂得如何交代。”胤祺从随身的皮囊里取了些干巴喂他的宝贝海冬青,“三哥,您打算几时开席啊?弟弟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
43联手胡天八月即飞雪
胤禟唤了几声,胤禩才让马跑得慢些,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八哥,就算人受得了,也该让马歇歇啊!天明前咱们还得靠它回来。” 胤禩也不做声,只是默默的下马,牵着他的鹧鸪步行,片刻也不愿耽搁。胤禟知道再劝亦无用,也只得随他步行。 在老三那里,一听五哥说墨涵被他的海冬青伤了手、脸,胤禩就径直告辞出来,在兄弟们面前毫不隐讳的流露出焦急的神色。同样坐不住的还有老四,可他毕竟是有家室的人,总不好像胤禩这般什么都不顾及,只得默然的坐着独自沉思。 想到这里,胤禟一阵冷笑:“八哥,你是走得快了,没看见老四的样子,他似乎比你还心急,只是迈不动脚罢了!若非是要陪你同去,好在四姐那里帮着周旋,我定要留下来奚落他几句,拍太子的马屁都拍到太子表妹那里去了!” 胤禩并不答话,只是在心里暗想:“他自然有他着急的道理,他们的情分也不比你我生疏几分。” 胤禟又说:“今天五哥的话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哦?什么意思?”他心一下悬到嗓子眼。 “我额娘说五哥若要说假话,忍不住就要先吞咽了唾沫。他今天说起墨涵受伤的起因时就下意识的这样做,肯定隐瞒了什么!” “不会是涵儿伤得比他描述的还严重吧?”胤禩的声音有些哽咽。 胤禟连忙安慰:“不会不会!真的严重,还会把她留在四姐那里么?你别吓唬自己!” 胤禩已翻身上马,更加心急的要早点见到墨涵。谁料想待他们赶到,在帐里呼呼大睡的竟只有佩兰。 额驸敦多布多尔济陪着恪靖闻讯赶来,郎舅间见了礼,他一脸笑容的说:“你们慢慢聊,我回去等。”又嘱咐恪靖一定等他来接,别自己回帐。 等他告辞去了,恪靖才有些扭捏的宣布怀孕的消息,难怪额驸如此紧张。 恪靖歉疚的对着两个弟弟:“我怎么也留不住墨涵,直说你们得了消息定会赶来,她却说有急事去求太后,带着沃和纳就走了。究竟为了什么,她也不肯细说。墨涵来了这么久,你们怎么也不来接她,我身子不好,也没法子陪她,她一个人四处瞎逛,才会出事的。” “她的伤可要紧?”胤禩问道。 “为这事还和额驸怄气呢!墨涵嚷嚷着闹腾,说蒙古大夫治死人,竟不让谁碰她,只拿盐水清洗了一下。本来我给她备了药膏,可不知为着什么,她在帐里大骂沃和纳,然后就固辞而去,伤口都还敞着。” 胤禟转身去问佩兰:“沃和纳怎么惹着格格了?” 佩兰略微犹豫,还是觉得八爷不是外人,和格格最为亲近,她方才把事情的原委道出。 原来墨涵受伤的事被沃和纳写信叫了个侍卫六百里加急呈给太子,还言明是由着五贝勒胤祺的海冬青才会出事。墨涵怕生事端,命他必须把侍卫给追回来,他却说赶不及,要不问十爷借信鸽,气得墨涵骂他还不如去问五爷借海冬青还飞得快些,也方便太子不用出京就替她报了仇。她只叫佩兰天明自己回行辕,就带着沃和纳走了。 一问明白了,胤禩就要告辞,却被恪靖叫住,踌躇再三才道:“八哥,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胤禩温和的看着这个妹妹:“你且说便是。” 恪靖吩咐佩兰出去,才说:“墨涵这几天总是透着古怪,要不就骑着马满世界的跑,要不就一个人闷着默写什么东西。她还说八哥估计是不会理睬她了,我说怎么可能,她却信誓旦旦。我后来问她怎么打算,她却说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人作比方,问她那是谁,她只说是书里的人。” 胤禟不免好奇:“四姐,你读过的书还少了么,会有你不知道的?” “她说什么没脸见八哥了,潘金莲可以被西门庆赶出门次日就挑帘子观街,她没这么平和的心境。她要买块豆腐撞死!” 只这一句胤禟就忍不住笑起来,再看胤禩,脸绷得紧紧的,只好打住。 恪靖接着又说:“再有就不是什么好话,我也不是搬弄是非,只是怕不说清楚,也解不开你们之间的误会。” 胤禩苦笑一下,说:“亏她打出这样的比方,她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你直说就是了。” “她又说什么其实没做错什么,是八哥度量、气量不够,她从不逼问惠母妃派在西五所伺候八哥的两个俊俏丫头,八哥凭什么不待见她一丁点儿。墨涵说她很厚道的,决不会学李瓶儿,合了外人来害你。” 胤禟哪里还能顾及胤禩的感受,狂笑起来,弄得恪靖是一头雾水。 胤禟忍住笑,一本正经的对恪靖说:“四姐,墨涵说的书叫做《金瓶梅》,我回京就寻了找人给你送来,一定要读!” 归途中胤禩没头没脑的说一句:“她的骑术倒是长进了不少,想是夜路走得多了!” “她不是跟着老四练习骑术么?是精进不少,严师出高徒!” 胤禩暗笑,他与胤礽都是一样,怕她有任何闪失,哪里教得好。倒是老四,另有一套法子约束墨涵。 天明前,他兄弟二人好歹是回到了行辕,远远就瞧见老十巴巴地守侯着,竟 是一脸的焦急。 “你们可回来了!”这大冷天的清晨,胤锇居然急出了汗。 “出什么事了?” “墨涵不知捅了什么篓子,昨天被老爷子叫去训话,然后就在龙帐外跪了大半夜。那脸上、手上还都有伤,没上药,也没包一下,老爷子放话,谁都不许管她。三哥、五哥去求情都被骂了回来,才知道是她打死不认错,老爷子才气极了的。十三和十四去求太后,结果由头就在太后那里,是墨涵先说谎骗了太后的懿旨把那个沃和纳送回京,哪知她吩咐那个狗奴才若是路上耽搁片刻、让太子离了京城半步,就要他提头来见。谁叫她夜里还那么招摇,这头儿人才刚打发走,就有人到老爷子跟前嚼舌。老爷子把她一叫去就先火了,墨涵为了讨太后欢心,尽是刻意着了身蒙古格格的装束。老爷子差人给太后传话,请太后莫一味袒护着孩子,就别管此事了。下半夜起了风,她还在外面晾在风里,倒是老四有法子,他去自荐劝导说服,老爷子才许他把墨涵带了回去。”胤锇絮絮叨叨,毕竟事情原委说了个明白,说到末了,三人已走到大营外。前面的话已说得胤禩心烦意乱,临了这末一句,更是惊心,直冲着胤禛的大帐走,胤禟猛地拉住他,握紧他的胳膊:“八哥!还不是时候!” 不错,朝堂上几件事与老四暗斗,可毕竟他能倚仗的势力有限,裕伯父又一再告诫他不过过早展露锋芒。 “八哥,得冷静些!” 胤禩深吸口气:“我有分寸!”旁的事可以忍让,唯独涉及墨涵,他不能退却。 帐内生着火盆子,倒是暖如阳春,隔了外边的寒冽。即便是手被纱布缠得只露出几个指尖,左右手腕又被束在一起,墨涵还是那么不安分,不时要去挠脸上的药膏,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在梦中呓语些什么。胤禛拉住她乱动的手,摸摸前额,温度似乎降了些,他才略微安心。靠得她近了,她鼻子又不停的嗅,还笃定的自语:“情人草的味道哦!”她呢喃着把脸贴在他的手上,侧身而眠,瀑布般洒落的秀发搭在他的手臂,散发着软绵绵的幽香。胤禛用食指去轻拭她浓密的睫毛,她竟在梦里莞尔一笑,这一笑令他的心更加沉醉。 夜里带她回来时,她已经烧得迷迷糊糊,费力的用手指来戳自己的鼻子,还不停的说:“你把我害惨了!你把我害惨了!胤禛,你害死我了!” 胤禛却暗笑也不知究竟算谁害了谁。他一向和嫡福晋娴宁相处和睦,虽知她有女人都具备的妒意,但毕竟府中事情打理得妥帖,妻妾还算相安无事。那日墨涵置疑有关舜安颜的事,他追问娴宁是否从中作梗,谁知却被娴宁讥笑他是预备把墨涵特制的海棠胭脂留在唇上向兄弟们炫耀。他方才明白墨涵在老三面前挤眉弄眼为着何事。 他以前总觉得皇子的婚姻也就这样,有人做主,自己只有接受的份儿,有大阿哥那般恩爱的是万幸,有太子这样水火不容的实属无奈,他常自嘲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娴宁从不因他专宠谁而恼怒,反正他对谁也不曾上心。可那日却反常的歇斯底里,连她也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情,默默的爱上了这个不该爱的人。他倒是小瞧了看似兔子般温驯的娴宁,正是她在温宪生日偷听到墨涵与恪靖的谈话,才费心思演义了之后的一切,而她其实早在中秋夜墨涵与老三比试那天就觉察出胤禛的心思。 后院的火因墨涵而起,这火也让她对自己的误解更深。虽然那之前,她也针对自己,但在刺猬的表象下依旧是颗火热的心,她很能看穿他的孤寂,眼里也存着对他的希冀。虽然明知她更别有系心处,他还是情不自禁。这四个字倒是胤祥给他点破的。情不自禁,居然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自佟后薨逝后就不曾有的事啊!十三弟竟有比他更冷静的应对,是不愿来搅这浑水? 他忍不住用手指抚摸她的嘴唇,想着那日的片刻拥有,他忍不住轻轻的将唇覆了上去,若她心中爱的那个人是自己,或许不顾一切也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只是——飞蛾扑火为着火的温暖,正是墨涵,点燃了他心底的火焰。 帐外侍卫的声音:“八爷吉祥!四爷吩咐谁也不见。” 侍卫是断然拦不住胤禩的,胤禛费力的把枕在墨涵头下的手抽出来,却被她压得太紧太久,已经发麻,映入胤禩眼中的情形仿佛成了胤禛故意做给他看的。 无论是在家的概念,或是国的范畴,他二人都不是合君父心意的儿臣,缺乏其他兄弟的一些耀眼之处,可他二人又同是心细如尘、泰然澹定,可如今—— 胤禛迎视而言:“八弟是急着来讨仇英的画么?我已擅自做主还给三哥了!名画么,还是得让会赏析的人拥有。” 胤禩还以浅笑:“依四哥之言,七哥不是更加适合。画,并非俗物,乃是有灵性的,用心者得之才不辱没。” “三哥的用心还不够深么?连皇阿玛都夸奖他收集甚丰,古今典籍、前朝字画,无一不是精品,无一不是颇费周章,如今说藏怕是只逊色于大内了。” “四哥难道忘了皇阿玛赞赏七哥学画专注,三九、三伏苦练,用心一也!七哥的造诣无人能及。” “八弟,只要驾驭得住,就如韩信带兵——多多益善。” “骐骥一跃难敌驽马十步,好在笨鸟胜在先飞。” “后发制人,一鼓作气的例子并不少。” “破釜沉舟也在所不惜!” 这末一句他说得刚毅无比,兄弟俩对视少许,都袒露着自己的决心。胤禩绕过胤禛,把墨涵合着被褥一起抱了起来,话语中带着几分讥诮:“听闻四嫂身体不适先回京了,四哥要多费心才是!” 胤禛立时拦在他跟前,伸出手却又无法去夺人,但令胤禩猛然向后一退,那被褥却滑落一角。墨涵因为发热,胤禛让人给她只换了身单衣,此刻单衣里她系在脖子上的玉佩也跟着滑落了出来。那玉佩正是当初胤禩在关外送给墨涵,从大阿哥到老九是人人都识得的。 负屃,是负屃!居然是老八的负屃!胤禛的手僵在半空,竟不知该如何伸缩,面色极为尴尬。 胤禩却是嘴角、眼梢尽含笑意,只温柔的看着墨涵,抬脚就要走。 胤禛总算清醒:“人是我从皇阿玛那里带回来的,可皇阿玛并没饶恕墨涵。你既然自认降得住她,就设法劝她去认错,莫再逞能吃眼前亏。”他深吸一口气,“墨涵教十三、十四别为了瓜分还没拾到的金子争吵,这个例子虽不恰当,我此刻能说的也只有这样,你自己考虑吧!” 这几句话让胤禩愣在了原地。 争,只会给墨涵招致杀身之祸。他回身去看胤禛,很快,眼神中达成共识。良久,才不舍的把墨涵轻放回塌上,掖好被褥。
44远虑明者远见于未萌
墨涵若是知道那六百里加急没有被及时送到胤礽手中全是因为唐莞对她的妒意,她一定会慨叹上天的眷顾。唐莞心里也是矛盾万分,她该庆幸胤礽的长情,因为他恋着的正是昔日的墨涵,而如今,她容不得这样淡淡的情分,虽然她那么熟知他的习惯,那般刻意逢迎。 胤礽看着桌上的六百里加急与墨涵的亲笔信,疑云满腹:“是格格把你支派回京的?” 风尘仆仆的沃和纳却不是外间时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干练、沉着:“爷是小瞧格格了,格格岁数不大,小事随意、马虎,可遇大事竟是半点儿不糊涂。这次奴才差点卤莽,一见格格伤得不轻,就发了急报给爷。格格得知后是毫不迟疑,怕我赶不及回来,就去求太后说要我急着回京取件稀罕物事,讨了懿旨才让各驿站一路换马赶在了爷出宫前回来。” 胤礽有些惊讶:“格格就断定孤知道了要赶去?” “是!格格一再叮嘱不能让爷出京半步。” “格格信里说是她先伤了老五的海冬青,才被攻击的。你信里怎么说是误伤?” “当时奴才赶到的时候是听五爷亲口说,格格不识鸟性,赤手喂食却又害怕,慌乱中才会受伤。我当时就觉蹊跷,格格虽没自己养过,可格格手里玩死的海冬青还少了么?” 胤礽喃喃自语的说:“涵儿自己的话也奇怪,她怎么会先去攻击放飞着的海冬青,她说是不知有这么厉害,这怎么会?还说那鸟是老爷子赏老五的,老五帮她圆谎,怕她被老爷子怪责。”这皇宫中别人不好过活,她倒像如鱼得水,他的兄弟没谁为难她,都对她好得很,真不知是喜还是忧。 沃和纳也肯定的说:“格格其实那次从关外回来就性情大变,奴才总觉得透着古怪。” “你说那些,孤王也知道,或许是入宫换了环境,她接触的阿哥、公主互相影响的结果。” “不说别的,爷还见格格用马鞭抽过奴才么?格格如今可是刀子嘴豆腐心,惠娘娘宫里的佩兰逢人就说格格是最体恤奴才的主子。” 他笑笑,不以为意:“总是大了,会安抚人心了。” “爷——” “不是说你就错了,你留心就是了。孤王知道你是向着格格的,郭罗妈妈(满语:姥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听到胤礽提及赫舍里家的老太太,沃和纳一下子跪在地上:“这是奴才的本分。老太太的恩奴才一家都铭记着。只求服侍好爷和格格。” “你起来吧!格格出门还是和八爷走得最近么?” “算是,不过格格和四爷也很奇怪。” “哦?老四?你盯着就是了,别让格格发觉。你赶回行辕去吧,把舒穆禄嬷嬷也一道接去。” “嬷嬷要去?” “恩!涵儿不是要过生日了么,嬷嬷说她生日后会有劫数,得去带着涵儿祭祀化解一下。” “格格曾经打听过舒穆禄嬷嬷。” “你什么时候办事这么费心,不是给你说格格的事你要随时禀报么?” “爷放心。” 胤礽起身要往外走,见沃和纳还愣在原地:“还有什么事瞒着?” “是件旧事,只是奴才觉得格格当时的神色太古怪了!” “什么事?” “前年格格才入宫,娘娘忌日,爷不是让奴才们在坤宁宫外候着,后来格格穿着素服来了,在宫里呆了半天才出来,可却三令五申不许奴才在爷跟前透露半句,不许说她来过。” “哦!”胤礽细一想,“你说什么时候,前年格格才入宫,老太太和平妃薨了那年?” “是!” 胤礽瘫坐在太师椅上,原来连他都被墨涵瞒过去了,她竟是知道的,知道自己的心意,可她怎么丝毫没流露呢?难道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只依赖自己的墨涵了么? 小太监的声音传来:“禀太子爷!” “又出什么事了?”胤礽明显的烦躁。 “唐妃娘娘养的海冬青又没了!娘娘说要另寻一只来。” 本不耐烦的胤礽和沃和纳禁不住交换奇怪的眼神,“唐妃自己怎么说?” “回太子爷,唐妃说,不过是又死只海冬青,什么了不得。” 这话对主仆二人而言,听在耳里都是那样的熟悉。 墨涵总算是清醒了,一醒了就精神奇好,哪里像生病的人。手被捆着,只得让胤祥把药汁儿灌下肚。她打量着大帐,她呆的是里间,有张睡塌,有张书案。与外间用几展屏风格开。胤禛这里布置得比胤禩那里还要简单。胤禩是真的不管自己了么,怎么自己会住在胤禛这里啊? “这下可以把纱布解开了吧!”她的声音倒似吃了红参,中气十足。 胤祥没好气的说:“我没这权利,你自己想办法!太医说不能拆!” “太医院里庸医多得要命。一点不科学!这个伤口上容易生厌氧菌,这样捂着更容易感染,包个十天我就翘辫子了。性命攸关的事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胤祥白她一眼,还是给她解开了。 “你凭什么整天一张后妈脸对着我。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胤祥火气也不小:“你惹的是非还少了么?三哥的画、五哥的鹰,骗太后、顶撞皇阿玛,你有几个脑袋?好的不学,还学什么你自己说的那个什么劈腿,四哥、八哥为你都快剑拔弩张了!” 墨涵赶紧哄他:“别气了,我不好好的?最后一件和我无关,我只有骑马的时候才劈腿,你别胡说。” “我,胡说?要不看打小的情分,我才不说你,任由你泛滥!你别又觉得我帮着四哥。你和八哥要好,我管不着,八哥对你也是好的。可你做什么又去招惹四哥。” “我什么时候招他了?” “谁去亲四哥了?” 墨涵脸有些红:“他给你说的?” “我自有法子知道。”胤祥嘟噜着嘴,一脸怨气。 “其实,只是亲了一下而已。” “一下而已?还不够么?” “只是好玩罢了!” “好玩?你越说我是越糊涂。那你玩玩我试试?”他自己都觉着这话臊得慌。 墨涵一愣,作势嘟嘴,胤祥有些反应不过来,呆看着她,可她不过凌空“啵啵”两声,害他心慌不已。 “胤祥,这样给你打个比方吧。咱们以前去逛天桥,我不是爱吃小吃么?你和胤祯不是每一样都买给我了么?可都尝了之后,我就只吃爆肚了,对不对?你四哥么,就好比是糖葫芦,虽然他没那么甜,我吃过之后就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味道,也就不再吃了。” “你是说八哥就是你的爆肚?算是,可为什么你偏偏去亲四哥,不说别人,我不知道你试过没有,至少你就没试我和胤祯。”他暗叹无耻,竟刻意使这激将法。 墨涵倒不知他这么多心思,想说你个小孩有什么好试,一想他俩可是一般大,才说:“或者我换个说法。我没见到你八哥时,总喜欢一个人闷着听些让人越来越悲伤的曲子,只想一个人躲着哭,却又哭不出来,可是现在我多开心,哪怕你家老爷子的板子打在屁股上也不觉得痛。再比如,我以前总是怕那些神神怪怪的,半夜若是醒了就睡不塌实,可我现在有个法宝,只要一直念着胤禩的名字,一直念一直念就安心了。”这些话说得自然,在墨涵自己,也是第一次发觉,胤禩对她真的就如空气般重要,哦,氧气,他就是她的氧气哦! 胤祥也听得呆了,半天才说:“几家欢喜几家愁,你自己分得清就好!” “你别这样老气横秋了!我一直期望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仗剑江湖,快意人生。我都好希望自己能这样,如果我是男子的话。你四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心太重,弄得自己很累。你想想若是普通百姓家里,他的岁数,还只是个小小子,才娶了媳妇傻乐和呢!其实你知道么,起初我一见到他就心酸得紧,他太清冷太孤单了,除了你,谁能真心对他。他心底的气势我很欣赏的,男儿至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真正做到的有几个,可他能。当然了,丝萝,乔木,各有各的活法,你看胤锇,都说他最驽钝,其实他最实际,多会享受生活,是不是?他会自己暖着自己的心。” “你的说教还是留给十四吧,你说的他没有不信的。你教训的跃马扬刀,他倒是一天不间断。我且走了,你先好好呆在这里,皇阿玛那里,四哥还说你晕着呢!” 胤祥心乱,不敢再和她多言,走到外间,端起他那杯茶,一口气喝到底,这样的话题太沉重,特别是不知四哥什么时候开始已坐在这里独自饮茶,那茶想必早就凉了,凉茶太苦涩了! 一夜山床前,灯花雨中结,我欲照浮生,一笑浮生灭。 不知何时缠绵秋雨乱人心,只得一任点滴到天明。
五贝勒胤祺被老康遣回京,在自己府中圈禁三个月。 胤禟不解的问:“五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涵还被禁足在老四那里?” “胤祥给她说了你的事,她却说还好,果然是以月计算。” 胤祺笑笑:“我原是想给她隐瞒,御赐的海冬青也是轻易伤得的么。可她自己却在老爷子那里和盘托出,说是不能因为我的好心连累了我。还很有深意的给我说,此时几个月好过今后几年。这丫头心实,只是太刚烈了。” “老四和八哥都觉得这次的症结在她擅自与太子互通消息,虽然她本是好意,怕太子向你滋事。” “未必这样简单啊!” 墨涵与胤禛、胤禩再次相见是在老康的龙帐中, 墨涵早就跪在地上,他二人被宣进去的时候,老康正背对着看折子。墨涵呢,她正悄悄的在拖大帐中的陈设的官帽椅下的毛垫子,拉来垫在了膝盖下。看似很满意,抬头显露给他们的竟是一脸的幸福。气得胤禛恨不得上去给她一巴掌,胤禩急得给她递眼色。 二人上前行礼,老康转身挥手示意他们起身,冷笑一声说:“站着回话。你们都看见了,她是做好长跪的打算了。胤禛,你说劝导她,就是这样的成效么?” 墨涵却抢着先答道:“万岁爷,四阿哥不明就里,无从劝导。墨涵跪聆圣讯!” 墨涵只读得懂书中的尔虞我诈,却读不透人心。她看似罪状累牍,瞒天过海的把事情处理得很完美,其实真正触动老康的正是她太过聪明的应对了一切。她解决的原则都是从康朝历史中得出,却被老康看作了一个过于早熟的权谋家。 所幸老康试出墨涵是个诚直之人,否则任一理由早就可以要了她的小命。老康念她懂得往好的方面规劝胤礽,而他这个乖戾的儿子居然也听她的劝。权术也要看掌握在什么样的人手中,或许她能是胤礽的一个好帮手。不止于此,她更比胤礽能笼络住非等闲之辈的皇子们,好比眼前这两个让老康自己都觉得骄傲的儿子,显然和她交情非浅。指婚还有几年,倒是要多磨练一番。而这次的责罚也算给她一个警醒,锋芒太盛未必是好事。 老康的沉默没唬住墨涵,她还是那个信念,史书上没说康熙斩了什么格格,脑袋还会稳当的晃在脖子上,她是有恃无恐的。 但对胤禛、胤禩而言,莫说性命之攸,就是一顿打也不忍加诸于墨涵的。早料定她是个在圣驾天威前都不知死活的,二人已定下对策,齐齐跪在老康跟前,说:“皇阿玛,儿臣二人对墨涵未尽到兄长管教之责,请皇阿玛一起责罚。” 墨涵看他俩并肩跪着,都是一脸的毅然,没想到为了自己,他们倒是齐心协力了,真宁愿天天被老康罚跪,来换他二人永不决裂。 “朕早就下旨不许求情,你们是要抗旨么?”老康饶有兴致的和小辈唱这出戏。 胤禩答道:“皇阿玛曾说‘君正则臣直’,儿臣与四哥就是记得皇阿玛的这个教诲才直言的。” 胤禛接着说:“皇阿玛前年中秋就有旨意,着儿臣帮太子管教墨涵,是儿臣的疏忽才致她君前失仪,儿臣有负皇阿玛的信任,有负先仁孝皇后。今日代领责罚,实属分内。” 虽然两人话不多,却把要点言简意赅的表达清楚了,老康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那你们就领了去看管,再生事端,就连你们一同责罚。” “儿臣领旨谢恩。”胤禛、胤禩跪安起身,可墨涵还是纹丝不动的跪着。 老康奇怪的问:“你还不服么?” “墨涵不是不服,只是思量了八阿哥说的‘君正则臣直’,有话要面禀。” 她真是嫌祸事惹得不够,胤禛、胤禩都是一肚子的火。 “你说吧!”老康吩咐了,她却不开口,只左右来回看看胤禛、胤禩,直到老康让他们走了才开口。 半天工夫,墨涵才出了帐,手里抱着一大摞书,说是老康赏的。胤禛叹口气独自走了。胤禩帮她接过书,问道:“你给皇阿玛说什么了?” “一个故事而已,他不许我给你们说。” “那不说就是了。先回去吧!” “胤禩,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好!”胤禩哪里还舍得追问她半句,那脸上还留着淡淡的伤痕。 老康还在沉思,墨涵的故事他早就听过,《郑伯克段于鄢》,很熟悉的春秋故事,新鲜的不过是墨涵的注解:“其实共叔段最初还是可以教化的。”书包网
45余欢所惜光阴去似飞
“糖糖,你在这里做个见证,如果哪天我对胤禩变了心,就从华山上掉下来摔死,摔成十八块。”墨涵的话掷地有声,却被胤禩捂住了嘴,嗔怪的看着她,她则娇笑着扑到他怀中。 胤禟笑道:“今后我娶十个老婆羡慕死你们!哼!也不避忌的就这样卿卿我我,是眼馋我么?” 胤禩心里欢喜,歉意的一笑,墨涵却是一个白眼儿。 “只是我不明白,天下那么多山,怎么偏偏是华山?”胤禟不解。 墨涵揉揉鼻子,得意的说:“五岳华山险居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