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久久不能散去的灰尘勾结,雾蒙蒙的似一张从地里长出的铺天大网,能从网中挣脱的也就小调和偶尔传来的酒香。
算不上什么美好时光,肮脏狭窄晦涩,但现在想想,却是一家人靠的最紧的时刻。李相月目光落在即将消散的薄雾里,浅浅一笑,有些事愈久弥新,那份亲人间无隙的感情像是酒,岁月没有掩盖或是遗忘,藏在新砌的坛中沉淀、醇香。
“我记得你喜欢喝酒,建安城里最好的酒家可不是凤华庄,走吧我请你喝一壶!”小调重新被哼上,不过这次却是出自李相月之口,她缓缓的哼出完整的小调,一切好像回到繁华的街道,而他们也正巧踩在建安城的青瓷雕花地砖上。
听闻有酒喝,杜仲亦步亦趋。先是去了当铺,宝石成色极佳,且老板是个实在人,一听是死当嘴笑着给了个好价钱。等李相月将银票裹好走出铺子,瞧见白衣的他背手盯着远处,没好气说道:“筹措军备是一等一的大事,你不去找陈大人,跟着我作甚?”
“世间大事哪有一壶美酒来的重要?”杜仲说道,晓得她是让自己离开,心有不悦,再见她眉毛微蹙才说了实情。“陈大人年迈,看在襄王的面子上帮衬着做事。咱们借的是他在朝中的威望,算是让他倚老卖老的从权贵里得了不少钱财。理当给人几分尊敬,他老没别的爱好,就好睡懒觉!”
“再者,不是你说要请我喝一壶?”他眯着眼笑的极为纯良,似乎真的不理解李相月话中含义。
“我是想买一壶酒送你,未想同你一道!”李相月急着解释,请酒不假却不是要与他同去同归。十年的时间没有想象的那么遥远,与他走的太近,过去的,现在的,或许还有将来的事杂糅在一块儿,着实令她整颗心浸在药汁里。出来心口疼,进去心里苦,里外不是人。
杜仲装作没有听见,仍是跟在她身后,既不说话也不离开。两人一前一后就像闲时漫步的夫妻,只是前头的女子表情严肃,约莫是吵架了吧。
这招出自雷驰。情爱上的造诣他虽不及楼中许多人,也没个风流才子的美称,但得亏多年的文学侵染,从各种话本里博闻强识,得出结论:烈女怕缠郎!
那些缠的久了,不喜欢的也变成喜欢了,何况夫人本身对护法就余情未了,这招准没错!
有无效果另当别论。李相月跨过地上凸起的石墩,伸手拨开横七竖八倒下的细长条竹竿,搭建横梁时需用它们暂时支撑着,无用时不知放在何处时就选个好说话嘴软的人门口一横,赔上笑脸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他们来的这家人,并不是好说话的主,亦或者该说是位阴晴不定,看人下菜碟的妙人。建安城的老一辈都知道,老陈家的酒最香也是最烈,祖祖辈辈靠着壶里一口过得颇为滋润,坏就坏在到了这辈儿老陈是个犟脾气。
年轻时因为税收之事和建安城里一位小官起了冲突,被人砸过店,索性关店回家,门前砌几个石墩子,不让劳什子爱坐轿子的贵人进来,算是关起门来做生意。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这番砸招牌的举动居然没让他饿死,有一顿没一顿活了下去。
按理说这脾气不好惹的主,谁敢放竹竿在他门前?偏偏对待街坊,他又是笑口常开,偶尔发些小脾气也是醉酒后的牢骚,说的仍是咒骂仗着一身官服欺凌百姓的畜生。
李相月以往来的勤快,爹爹就好这么一口,常用竹叶系上一块五花肉换一壶,有时碰上老陈心情好,还能多给一两。但自打出事,这儿倒是再没来过。她深吸一口酒香,敲响门。
“陈老,我来打酒,老规矩一壶五年仙风酿。”
“仙风酿?”蜷缩在柜台下的老人打个哈欠,似乎是刚睡醒不久,带着惺忪睡意说道:“早就不卖什么仙风酿了!说了多少次!绝版了不卖了……”
如弹珠倾泻般一股脑倒出的话突然停住,仿佛又谁掐住他的喉咙,不断地用力地将喉间不多的空气挤压。或许是多年来无人问询仙风酿使他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又说不准是记忆里曾经熟悉的语调再一次出现给了他无比的震惊。
总而言之,前一秒还阖起打瞌睡的眼皮,忽而睁到最大。怕是看错,手指用力的揉了揉,挤眉弄眼要看清来人。眼中倒映着李相月背光的脸,熟悉、迷茫、自我否定后又重新确认的情绪来回转换,最后落到眼眸中的仅剩被岁月无情反复冲刷的悲凉。那股强忍着不掉泪的悲凉,通过空气中氤氲的酒香传到李相月眼中。
一瞬间她回到初来建安的日子,眼前步履蹒跚被生活消耗完热情的老人被以往的鲜活重合,情不自禁她又喊了句:“陈老,我来打酒,要陈年仙风酿。你知道的我爹就爱这么一口,配上花生米——”
“辣酒涮牙,花生当茶!”
“辣酒涮牙,花生当茶!”
两人不约而同的说出这句,哈哈大笑两声不消几息,戛然而止。陈老耷拉的眼角沟壑遍生的细纹沉默着,某些不能轻易说出的过往在这阵沉默中渐渐褪色。外头的天因为太阳的照耀而变得蔚蓝,灰色的故事也应当被一点点冲散。
他盯着李相月,感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