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决语气自然而缓慢地,仿佛跟人聊闲话家常一样:“博湖区的禾草地每天傍晚都会路过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你每次被木匠虐待,就会在这片禾草地里站着,等那个女孩经过。只要见一见那个女孩,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王胜强没有否认,还没从回忆中抽身的他,应该是想起了女孩的样子,怪异的笑容又逐渐出现。
易清决倾了倾身子,声音轻轻地:“你记得吗?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他口气刻意装成是在好奇那个女孩的模样。
王胜强不断摸抓身上的囚服,y-in阳怪气的笑声从嘴角溢出来,眼里充满着变态的欲望:“白裙子……玻璃丝袜……夏天汗把她的衣服都淋s-hi了……”
“她是不是长这个样子?”易清决拿出第三张照片给他看。照片里穿白裙子的女孩,是第一起案件的死者。
王胜强拿过照片,什么都没说,只是痴痴看着,然后手掌盖在照片上摩挲,痴笑。
“8月13号的晚上,下着小雨,你看见这个穿白裙子、穿玻璃丝袜的女孩经过禾草地,这个时候天很黑,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看见她独自一个人,你做了什么?”这是这场审讯中,最关键的问题。易清决死死盯住王胜强的每一个反应和举动。
“禾草地,那个女孩漂亮,才14岁就那么漂亮……”王胜强边笑边喘气,表情越来越怪异,手上摩挲照片的动作愈发激动,最后将照片揉皱,语无伦次地念了起来,“14岁那么漂亮,心肠却那么歹毒,22岁那年奶子大了,更好看了……22岁那个奶子……好看……14岁也好看……”
王胜强陷入了自己的情绪当中,想一阵,油腻变态地笑一阵,喘着气,吸着口水,任易清决再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只重复念着那几句话。
易清决紧拧眉头。第一起案件的死者明明18岁,王胜强为什么说14岁?22岁又是什么意思?而且他又怎么会知道对方的年纪?
只听王胜强再次喃喃自语:“14岁一刀刺向婊子的心脏,14岁挖走了她的心,14岁把她砍成四块,14岁把她钉成蜘蛛……22岁还是那么狠……”说着说着,王胜强抖动着身子,狠狠地把手中的照片撕碎了。
易清决顿了顿,听得出来,王胜强在描述犯案过程,在描述“14岁”的犯案过程。而他,是站在目击者的角度,看着“14岁”犯案。
审讯犯人的易清决和监控室内的尹舜都明白了。在海岛连环杀人案中,王胜强犯了6起案子,但是其余四起案子的凶手不是他。“蜘蛛”手法的起源,也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杀的人比起源者还多的模仿犯。
“14岁……22岁……”夏槐低声念了念这个两个岁数。他觉得某个岁数这样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尹舜听着他念这两个岁数,暗暗地再将这整个系列案的相关人员捋了一边。蓦地,双眼大睁,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身影浮现让他震惊。他今天才知道,原来犯人对自己最绝佳的保护,不是让自己站在角落中,而是让自己流入于大众中。
这个处在黑暗中的人之所以多年来不被察觉,并非和黑暗融为一体,而是因为一直被光明保护着。
这个人从来不是躲在暗处,而是潜在明处的人群里,看着明处的人的动作,跟着明处的人前进,以至于让那些在黑暗中瞎扑摸打的人,迟迟找寻不到这个人的踪迹。
但还有疑点。98年的疑点,那是系列案件中最不起眼的案件,也是留下痕迹最少的案件。
除了王胜强和“14岁”以外,还有一个人,用着相同的方法,隐匿在平庸的人群里。如果是三个凶手分别犯案,将海岛系列杀人案分成三个案,那么那些一直认为别扭的地方,就能解释得清清楚楚。
这个海岛连环杀人案,王胜强只不过是凶手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凶手!
第四十九章
肖海正在面临两个礼拜来的第一次审讯,他涉嫌犯罪的罪名是贩毒,亲自审问他的人是缉毒队的队长白泽廷。
见到白泽廷威严的神色,y-in寒的脸,肖海害怕得心七上八下地跳。他之前虽然一直游走在三手贩毒事业的边缘,但真正拿到货并贩卖成功的也就一次,而且那一次贩卖出去的货8克都不到。其余几次都是货物还没拿到手生意就黄了。他不明白像他这样一个小角色,为什么要让缉毒队的老大亲自来审问。
不过听其他警察闲聊的时候说,“好心”给他们生意做的老大,是主管东南亚毒品生意的大毒枭的手下。白泽廷一心想拿的是那个大毒枭,苦无线索,指不定要让他去当线人。
考虑到这一点,肖海心更慌了。
审讯开始后,白泽廷按惯例问他姓名年纪哪里人等信息,之后确认他的犯罪行径。
问完一些基本以及重要信息,白泽廷大方地给他留了自白的时间。犯人能不能卖得一手好惨,就看这个关键时刻。
“书读得少,没见识,别人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肖海先讲起他为什么贩毒的原因,说着说着,水龙头大开一样,讲起自己悲凉的身世,“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是我姐姐带大的。她带我的时候眼睛已经瞎了,没法看好我,我每回趁她不注意就偷跑出去玩。书没读好,初中的时候老师建议我读卫校,我姐不肯,说读卫校没用,干脆不用读书了,直接找个医生‘拜师’。她那个人特别迷信,成天说她以前在博湖区住时碰到过一个什么教的神医,叫我就直接去博湖区找那个神医‘拜师’,还给了我钱。但我没听她的,拿了钱出去自己闯荡,结果什么都没闯出来。”
白泽廷本来快听到睡着了,一听到这里,蓦地j-i,ng神:“你姐?”
“嗯,我姐,肖玫,海岛系列案04年的那个受害者,肖玫。”肖海说。他认为警局没人不知道他姐的名号。
白泽廷眉毛微拧:“她以前在博湖区住过?”
“有一段时间在吧,那时候我姥姥住在博湖区,生病了,我姐那时大概14岁,去那里照顾她。”
“你姥姥那时候生的什么病?”
肖海摇摇头:“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太小,只知道她后来是心脏病去世的。”
白泽廷静默了会儿,接着问:“你说你姐碰到个什么教的神医?”
“鬼知道什么教的神医。”肖海低头咬着嘴唇想了想,又说,“那个神医,我好像还见过。当初姥姥去世没两年,我妈病倒了,好像是肝坏了,医院治不好。我姐找来一个她熟悉的中医,那中医给我妈看完病后,说什么以形补形,哪里坏了拿什么来补。我爸就说有天天给我妈炖猪肝汤,中医说拿猪肝补没用,就得拿人肝来补。我姐当时还真想去找人买肝,要不是我爸劝着她,估计真的买块肝回来了。”
“你妈妈那个病,是哪一年的事情?”
“太小了,记不清。印象很深的是那一年发了大洪水,我姐又去当兵了……应该是……我姐当兵那是98年的事情。”
白泽廷脸色愈发的白:“你说你姐迷信,她除了信这个什么教的神医,还怎么迷信了?”
“现在收敛点了,以前是真的迷信。什么感冒了吃药可以,但一定要先喝一碗符水。喉咙痛去普陀寺的莲花池里舀水喝就会好……”肖海举了很多肖玫迷信的例子,“还有啊,她杀只j-i,埋j-i毛都得在上面c-h-a八根钉子,说这样镇住它魂,它的鬼魂才不会回来复仇。炖j-i汤前,也要拿签子c-h-a进j-i腿j-i翅里,说这样它就算尸体回魂了也无法行走。可笑死我了。尤其04年那件事情后,天天待在家里念什么经,非说是心不够灵,才会惹祸上身。不过前段时间金山事件后,她就把那些神像全部移走,迷信的事情又不干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开了吧。”
肖海无奈嘲讽地笑着,白泽廷脸色苍白得血色尽褪,那些可怕的巧合让他震惊到说不出一句话。
白泽廷来找易清决,拿着录有肖海口供的录音机。
专案组这边的人正研究完王胜强最新的口供,又听了白泽廷带来的肖海的口供,他们大胆的猜测,竟真有了依据,慢慢的摸出了整条线来。
96年的时候,肖玫正好14岁。这和王胜强口中的“14岁”对上了,04年那起案子,肖玫22岁,也符合了王胜强口中“22岁”的年纪。王胜强和肖玫有可能以前在博湖区是认识的。
王胜强那段时间天天在禾草地里守着,兴许是为了看那个受害的女孩子,也兴许是为了看偶尔会出现的肖玫。
8月13号那天,台风刚过,下着小雨。王胜强守在禾草地里等待他想看的人出现,然后目击肖玫杀人的过程。
被杀人现场一刺激,王胜强内心变态的犯罪因子苏醒,97年便利用肖玫的杀人方法开始犯案。王胜强对肖玫垂涎已久,04年无意间又见到她,确认她的住所后,半夜伺机潜入她家中,不料被她一刀砍伤。这就是王胜强口中说的“心却那么狠”。
蜘蛛杀人手法的起源来自肖玫,因为迷信,卸除肢体是为了让“尸体还魂”时无法行走,钉上八个钉子是为了“镇压魂魄”。
至于杀人动机,这涉及到肖海说的那个“神医”。肖玫14岁在博湖区认识了“神医”,想必当时“神医”就和肖玫说了“以形补形”的治疗办法。
肖玫的姥姥是96年底因心脏病去世的,她96年期间杀了两个人,那两个人心脏均被挖走,可能都被肖玫拿回去炖给她有心脏病的姥姥吃。
98年肖玫的母亲肝病,医院治不好她,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肖玫又去求助“神医”,“神医”依然说了“以形补形”的方法。
姥姥最终病逝的事情并没有让肖玫清醒,肖玫依旧宁愿相信神医,也不肯再相信医院。
当时肖玫想拿钱去买人肝,被她父亲阻止。可能当时肖玫是没想过再去犯罪的,不巧,8月5号那天,海岛市下了一场大暴雨。上天又一次赐给她犯罪的良机。
约摸傍晚时分,她潜入海岛铁路局旁一户人家家中,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因暴雨要去监测铁路,所以家里只剩女主人和他们的孩子。这次肖玫不想要死者的心脏,于是一刀砍向死者的颈部致死者死亡。杀了死者后,死者的孩子啼哭不停,怕引来邻居,肖玫便将婴儿装进麻袋中掼在地上,连掼数下致使婴儿死亡。
取走女主人的肝脏,肖玫再次开始她迷信的“镇压魂魄”方法。因这次死的人还多一个婴儿,所以这起案件中,两名死者的死状和先前作的案子不同。至于为什么还要剃光女主人的头发,把死婴放回女主人腹中,想必肖玫自有一套迷信说法。
专案组猜测肖玫是取了肝脏回去给她母亲吃,而令人惊奇的是,肖玫的母亲竟真意外的多活了几年才走。
紧接着再讲到98年8月15号的那起案子,专案小组的人停顿住了。
一个警员说:“即便前面三起案子是肖玫做的,还有一个案子对不上。98年8月15号那天,肖玫已经到部队报到了,部队里有她的记录,她不可能再去莲庭杀人。”
尹舜再此提出了他内心早有的看法:“既然这系列案件不会是一个人做的,那也未必就一定是两个人做的。”
“你觉得还有第三个凶手?”
夏槐托着下巴想起了之前房东大叔的言论:“我记得之前秋教授说,他研究这个罪犯,研究出了三种不同的人格。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其中一个凶手人格分裂,也许真凶真的有三个。”
易清决思考片刻后说:“以前的专案小组也不是没有三人犯罪的推论,但当时大家都偏重于同一人犯罪。现在同一人犯罪的推论被破了,三人犯罪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将莲庭案抽出来当个案,去找这个个案的凶手,困难度实在太大。这个案子,凶手杀人分尸拼尸等一系列步骤,c,ao作得干净利落,不留下一点痕迹。王胜强还有dna可以验证,肖玫目前只是嫌疑人没确凿证据,但有王胜强这个目击证人,并且彻查下去一定能找到其他证据。
可莲庭案这个凶手,犯案时不留任何蛛丝马迹,案发地点偏僻,没任何目击证人,且案发时间时隔那么远,倘若这个人和王胜强、肖玫都没有半点联系,想彻查这个案子找出这个人来,如同大海捞针。
他们连这个凶手是否还生存在世上都不知道。
一些警员宁愿相信莲庭案也是肖玫或王胜强干的,不然这个案子,可能依然会是个悬案。破案之路,任重而道远。
第三个人,到底会是谁?
第五十章
警方各种软磨硬泡,终于拆穿王胜强的装疯卖傻,逼他松口说出那天晚上的事。
96年8月13号的晚上,王胜强冒着雨天趴伏在禾草地里,利用高高的禾草挡住自己的身躯。日前一段时间他经常纠缠同在博湖区的肖玫,得来不是肖玫的不理不睬就是恶语相向。他暗自愤念,势必要得到肖玫不可。
肖玫每隔一个月就会去外面帮她姥姥买药,回家的时候必定会经过禾草地。
那天晚上,王胜强算好时间,等待或许会经过禾草地的肖玫,心中已有犯罪意图。
禾草地间有一条供人行走的泥土小路,等至晚间八点前后,王胜强透过密麻的禾草,隐约见到两个女孩从泥土小路的两个方向走来。
一个女孩身穿雨衣,手里紧抱着一个布包,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穿着雨衣的女孩是肖玫。
另一个女孩撑着雨伞,穿着最时髦的裙子、玻璃丝袜,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照路。是每天都会路过这条路的袜厂女工人燕某。
王胜强认为自己对肖玫犯罪的最佳时机,就在今天晚上的这一刻,但意外的出现了第三个女孩,他的举动势必会引起第三个女孩的注意。该怎么办?王胜强心里有了想法,他要对两个人一起犯罪,先制服其中一个,再制服另一个。
心中的邪念已暗暗生长,可他万没预想到事态接下去的发展。
泥土小路太窄,肖玫走得匆忙,不经意和燕某撞到一起,手里的包掉在地上,包里东西铿铿锵锵掉出来,菜刀、铁钉、锤子,一齐摔在地上。
虽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见到菜刀锤子的燕某,却大叫起来,应该是夜间自己走路本来就心惊胆战,现在看见这些工具,仿佛遇见行凶犯,率先大惊失色了。
这一叫让肖玫急了,当即捡起刀,一刀捅向她的胸膛。
鲜血欻地四喷四ji-an,雨伞和手电筒脱手,燕某即刻倒地,抽搐一会儿没气了。满脸满身是血的肖玫对着尸体喘了几口气,四周张望,没发现有人,便将尸体拖进禾草地中。王胜强怕肖玫会发现自己,不敢轻举妄动,用原来的姿势趴着不动弹。
他模模糊糊看见,肖玫从布包里拿出一个油纸袋,手握菜刀在燕某胸口上嗞啦划上更大一个口子,赤手伸进那个口子里,摸索翻搅,半晌掏出牵连着血管的心脏。肖玫拉扯好一会儿,连着燕某体内的心脏上的血管无法全扯断,她就又拿菜刀砍上几刀,最终将那个血糊糊的心脏取下来,放进油纸袋里。
包好燕某的心脏,藏稳妥之后,肖玫开始肢解燕某的尸体,再用粗钉子拼接。
犯罪现场血腥,残忍,恐怕没一个正常的人敢想象,行凶的人是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
王胜强竟看得兴奋,他在内心祈祷:雨下大一点,下越大越好,最好把一切罪证都冲走!千万不要让这么心肠歹毒的年轻女孩被抓到!
王胜强料想,肖玫得知他会天天守在禾草地里,那天晚上,肖玫是有预谋的要来杀他的,正好她也缺颗人心给姥姥“治病”,令她最恶心厌恶的王胜强当是她下手的第一人选。不料在行凶路上,她被路过的女受害者燕某撞上,误打误撞下,燕某成了王胜强的替死鬼。
要是当时肖玫真就杀了王胜强,估计就不会有后来六起案子的死者。
肖玫如王胜强所愿,一直未被警方调查,同年同月28日,肖玫再度在珲岐山上犯案一桩,由于案发地点距离博湖区偏远,肖玫更加没有被怀疑的可能。
96年年底肖玫姥姥病逝,肖玫离开博湖区,王胜强遂也离开那个地方。
在那一整年的时间里,王胜强被肖玫犯罪的行为刺激,沦陷在那一晚的杀人场景中无法自拔。
杀人、犯罪、血液充斥他的脑海,助长他犯罪的邪念,终于在97年7月30日凌晨,不满足以木工来宣泄杀人分尸欲望的他,预谋并实践了第一场杀人犯罪。
尽管专案小组在听到肖海和王胜强前一次的口供后,就已认定肖玫有杀人嫌疑,但在肖玫被确切指认的那一刻,专案小组的警员们依然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肖玫被列为本系列案的受害者,所以十几二十年来警察怎么都怀疑不到她身上,她也利用“受害者”这个身份保护自己如此多年,这个绝佳的安全位置,仿佛天上掉下的一个馅饼,不偏不倚砸中了她。
一想到当年苦苦寻求的凶手,转身就能看见,警员们就觉有点唏嘘。
王胜强的连环杀人时间段在97年至01年,04年与今年两起案件皆为未遂。肖玫犯案的时间段则是96年至98年,中间还有一起莲庭案可能为个案。
案情大概捋清,易清决带领手下前去抓人,夏槐跟着一起去,尹舜则是留下来研究“第三个凶手”。
肖玫的石头屋常年y-in暗,即便在夜晚也不亮一盏灯。
她的黑夜和白天都一样,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永远看的不是时间。
现在这个点,她应该是在睡觉。警察敲门十几分钟,才听见门后有人走来的脚步声。
好一会儿,门开了,幽幽的人影出现在门后。
易清决打着手电筒,光芒映在她身上。
肖玫眼睛瞳孔一片混沌,没有半点的黑,像圆圆的发霉菌斑印在眼白上。她穿着白色的外套,远看就似被棉花裹着的蜡黄的r_ou_,“棉花”也不怎么干净,东脏一块西脏一块,主人看不见也就不知道该洗了。
肖玫的眼睛是在入伍后的第二年被炮弹炸瞎的,听说是为了救战友。那天炮弹发s,he错误炸来,她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保住了战友的命,付出了一双眼睛的代价。
部队里部队外,都夸她为有勇气有义气的巾帼英雄,谁知道这样一个女英雄,这样的楷模,竟是14岁起便开始犯罪的杀人狂魔。
“谁啊?”堵在门口的肖玫问,她能听得出来的人有五个,都很不简单。
易清决说:“警察。”
肖玫脸色变了,她把门打开,站到一旁让警察们进去坐,面容忧愁紧张起来:“警官,请问什么事情?是不是小海又闯祸了?”
肖海又闯祸是真,但并非易清决他们此行的目的,易清决也就免去不提了。
“肖玫,你涉嫌与一宗连环杀人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易清决没进门的打算,手铐已经拿在手上。
肖玫足愣了一分多钟,面色慢慢平静下去,静得像块平展开来的绢布,一滩死水。少顷沉默,她暗哑的嗓音道:“我想……我想先去上个厕所,可以吗?上完厕所,我就跟你们走。”
易清决给袁樱使了个眼色,袁樱进门看了一眼厕所,发现厕所没有可以逃跑的通口,出来后向易清决点点头。
“快一点。”易清决拧眉说,站在门口等她。
肖玫行动缓慢摸瞎着走进厕所里,将厕所门关上。她站在镜子前,一手摸着自己的脸,一手摸冰凉的镜子,好似这样就能看见镜中衰老的面容。
“小海。”她低声喃喃自念,“姐姐对不起你。姥姥和妈妈都没有被治好,我受了罪,你也没变好。我听信他人的话害了你们,一直以来我只是在自欺欺人,眼盲,心也盲。”
那时候年纪轻,没有接受教育,没有获得知识,没有得到正确的价值观引导,现今已近四十岁的她完全不敢想象,当年十几岁的她是怎么对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下手的。
活在黑暗中的人,长年累月被自己犯下过的罪行折磨而恐惧着,她试图让所谓的“信仰”解救自己。只是这样深重的罪孽,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人死后能不能轮回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记忆是能无限轮回的。那段记忆在她脑海中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演罢结束,从头再来。她至今忘不了滚烫的血液喷洒在她脸上的感觉,至今忘不了一颗活活的心脏握在手中的触感。
肖海在她的看护下终究也是没成人样,所幸还是长大了,用不着牵挂。等到这一天,她该庆幸。
放在厕所柜子内的一个小瓶子,是剧毒氰化钾。当初有人骗她弟弟帮忙带这个货,她发现后,偷偷拿走藏起来。想不到今天居然有这样的用处。
她一口把那些药全部吃尽,不到一会儿,她的五脏六腑剧烈地疼痛。她想起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不知道那些人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受着这样的痛苦。虽然都是一刀毙命,死时的那一刻应当也被窒息的疼痛感折磨着。肖玫想起,还有一个婴儿,那个婴儿一定比她更痛。那个婴儿还不满一岁……
她的痛是轻的,过分的轻了。要不是怕会得救,她应该用最磨人的药杀死自己。
终于,像是要爆裂开来的心脏逐渐安静下来,如同被刀搅动急促跳跃的胃,也失去了动力。
易清决在外面许久没等到肖玫出来,觉得事有不妥,让袁樱进去看看。
袁樱还没来到厕所门口,便听厕所传来人倒在地板上的声音。她蓦地一怔,快速冲上去打开厕所门。
刹那间,她大喊起来:“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门口的警察瞬间冲进屋内,来到厕所门口。
肖玫倒在地上,嘴角淌着黑血。
袁樱说:“她自杀了!”
第五十一章
肖玫自杀了,没人知道她自杀前心里想的是什么。一个杀人凶手,在被抓捕的前一刻服药自尽,警方只能将她认定为畏罪自杀。
她的死,不会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同情,她也不会被任何一个人原谅。
专案组的同事聊到这事,理性地分析着: “她其实不用死,她杀人时不满十六周岁,法律上可以从轻处罚,更何况她还是个盲人。”
现在说这些自然是没用了,也没人知道她是不是一心求死。
犯人自杀,留下的摊子还是得刑警队的同事们收拾。即便真凶已死,也要落实证据,肖玫的这个案子才能终止侦查并结案,否则就还是以悬案挂着。
自然,依照目前肖玫案得到的口供和那天上肖玫家抓人的状况来看,此案就此结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易清决是个严谨的人,生怕会有其他变故,该彻查的线索,还是得彻查一翻。
易清决派人去博湖区找那个“神医”,问了许多人,都没听说当地有什么教什么神医。机缘巧合下听一个老人说,很多年前博湖区有过一个平民自立的小教派,当时信徒也不多,十几来个。教派里头有个中医很出名,因为他给人看病不收钱,开的药收费也便宜,许多人有什么病痛都会去找他看。
他们常人生重病不敢去找这种野路子医生,偶尔睡眠不足什么的,倒会去找他开两帖中药喝。别说,他开的治疗睡眠的药,还真有些效果。
后来政府严厉打击这些非法教派,那个小教派散了,神医也不知道去哪里。几年前听人说在海岛还有再见过他,再之后就不清楚了。
肖玫自杀,“神医”下落不明,第三凶手没半点线索,这个案子如同三团乱在一起的毛线团,只有王胜强那个线团是完整可取的,第二个散成一片,要让警员慢慢拾掇回来,第三个是打上死结的线,怎么拨都拨不清。研究这个案子的刑警再度走入死胡同,不想时至今日此案依旧这么棘手。
易清决考虑先把王胜强的案子结了,将王胜强转交给检察院,等待检察院起诉。肖玫的案子等证据找全后便终止侦查,专案小组专心侦查莲庭案。这个决定心里打转着,还没实施下来。
易清决的父亲是退休的老刑警,跟刘局长尚有些来往,近日听闻易清决办理的这个悬案的进展,在家中一起吃饭时,委婉地劝儿子:“清决,你要是破了这个案,就立大功了。你想想,这个案子这么出名,你立下的这个功得多大?谁会知道海岛连环杀人案究竟有几个凶手?世人不过想要一个真凶,上面不过想要尽快结案给民众交代。你把王胜强交出去,这个案结掉,专案组的人跟你一起立功升职。真相如何,谁会去在意?”
听见父亲这样劝说的那一瞬,易清决讶异地怔愣住。
肖玫也好,莲庭案的真凶也好,他的父亲想让他不管那些已不存在或寻不着的凶手,只管把这些案子全推到王胜强头上。因为这样舆论才够大,他立的功才够大。交代出肖玫这个自杀了的真凶来,这个大案就散成小案,抓着一个第三凶手不放,莲庭案兴许一辈子都破不了。
易清决内心翻想着,时间真是打磨人的玩意儿,曾经最正直清洁,最追求真相的警官,在家中坐久了竟也会坐到脑袋腐朽思想退化,越活越回去了。
易清决的表态明显是不愿服从。
易父拿筷子拼命敲桌子,恨铁不成钢地:“你再这样拖延下去,拖到你退休这个功都立不了!你想一辈子就当一个肩上没两条杠的小队长吗?等你退休后你就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爸,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我还没忘记,难道你就先忘了?”易清决看着瞬间呆怔的父亲,一字一字告诉他,“清正,果决。现在你只要果决,不要清正,那我这个人,还算一个完整的人吗?不找出这个案子的全部真相,我绝对不会罢休。二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我还怕再陪它耗掉剩下的几十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