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修真小说 > 轻尘书 > 第一百章 博羊观中亡魂度(上)
    徽州东南百里之外,鲜有人知山中曾有一座道观,如今更是无人问津,只余断壁残垣、颓朱废青。一簇簇苍黄的野草蛮横地长进院内,掩盖住过去发生在这里的血色。观内有一座毁坏的三足圆鼎,因一只脚不知所踪,它无力地躺在地上。墨青色的鼎身上残留有大片大片的色块,或呈流淌状,或呈飞溅状。

    此地唤作“博羊观”,在四野的荒草间找到的匾额证实其名。

    看样子,此观曾是一个散修道士及几位弟子隐修之地,如今道观下方的地中灵脉被人以暴力手段抽干,不见人迹,只隐约有一股凶煞环绕在四周的上空。

    这里发生过什么,无需多言。

    李洗耳立于正殿屋檐上,衣带轻飘,拂尘缓动,眉宇间含一丝沉稳,仙姿肃容。他背后屋脊上躺着一个倜傥的剑客,下方的大鼎前则站着个中年道士。

    当日告别庄尘后,李洗耳便在杭州城里找到了冬以玄,与他一同调查血牙案。至于喻北歌是在杭州城外的半道上遇见的,当时他在一座野亭之中喝酒,看起来是特意在等二人。

    李洗耳看向院子里的冬以玄,这位大名鼎鼎的玄道正围绕破鼎踏着一种奇怪的步伐,他一边感受奥妙,一面心道:“这就是碧落黄泉步。”

    仙道玄字一门以灵为生,他们招灵问事的手段十分丰富,冬以玄就以其绝技“碧落黄泉”招灵。传闻无论目标是魂归黄泉还是升天碧落,冬以玄都可将其携回,向他询问生前事宜,是真正于九天地府来去自如。

    碧落黄泉步有着神奇的力量,李洗耳看着看着不小心入了神,意识渐有超脱肉体、飘然凌云之感。

    “啪,”一只手搭上李洗耳的肩,他悚然一惊,瞬间拉回似要离开身体的意识。他心有余悸,暗暗敬畏冬以玄道行高深莫测,只是多看几眼,便有魂飞魄散之虞,招致误伤。李洗耳转过头去,向喻北歌道谢:“多谢喻前辈。”

    喻北歌摆摆手,“你比庄尘哪里都好,就是一点,不该看的东西偏看,不惜命。”

    李洗耳笑道,“却抚他心思缜密,善于审时度势,运筹帷幄,有超人智慧。洗耳心无七窍,鄙陋非常,的确不及。”

    “你都把他吹上天了,”喻北歌翻了个白眼,不屑撇嘴,“不管庄尘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你可千万别学你那短命师兄,什么狗屁‘朝闻道,夕死可’,这不是好事,希望你能比你师兄活得长一些。”

    李洗耳什么也没说,喻北歌又坐到屋脊上去了,不大一会儿,便传来了剑圣的哼歌声。屋脊后半边的屋顶上有个很大的破洞,可以看到内里的三清像,喻北歌方才一边望天,一边往里扔着石头。诸如此类的闲事一路被李洗耳目睹许多,他时常感叹堂堂剑圣也有这般游手好闲的无聊时刻。

    李洗耳的手不自觉地轻抚拂尘。

    这把拂尘极为美观,通体为冷色的银玉所制,造型像一根木枝,弯曲虬结,不知是特意雕成这等根瘤状,还是如何。手柄的首端缀有一颗黑色的七窍玲珑珠,有红绳从中穿过。一拳握处有个较大的节疤状,内里镶了一块八卦太极玉。其末端是一顶两层莲瓣的漆黑束尾,尾子则为雪白,传说是龙鬃制成。

    这把银莲尾就是李洗耳身为“隐”的信物,和庄尘那把寒碜的断剑相比,更有说服力些。

    差不多十七八年前,李洗耳尚十岁的模样,他的师兄便预先把拂尘连同隐的身份传给了他,然后离开宗门。不久就传回了身死在外的消息。

    如今,正式接手隐的李洗耳已经记不太清关于师兄的事情了,只是努力践行着未竟事业。至于师兄死因,几乎可以确定二者重叠,也无需特地去查了。

    这般算来,师兄也就活了三十几年的寿命,喻北歌前辈说的也不错,李洗耳心道。

    他蓦地一愣,不知怎么生出这种极不恭敬的想法来,顿生羞愧和内疚,心中说着自省话语。

    当他再度睁开眼,下方的冬以玄已经盘膝坐下,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他走到躺着的喻北歌身边,俯身问道:“喻前辈,可否跟我讲讲我师兄的事情?”

    喻北歌看着出现在他的天空里的一张脸,“怎么?你师父没和你说过么?”

    李洗耳脑海中出现师父的尊容,“不曾,师父他从不和我说这些,观里的师兄师姐也不太知道多少。”

    “你师父都不愿与你说,那我说什么。”喻北歌满不在乎道,忽然他坏笑了几声,“不过你若实在想知道,我倒也可以告诉你,只是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如何?”

    李洗耳稍有迷茫地眨了眨眼,难不成自己身上有什么秘密?他点头:“可以。”

    “咳,”喻北歌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神采奕奕地坐起来,显然是来了精神,他拉着李洗耳坐下,问道:“第一问,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李洗耳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喻北歌大方宽慰,“不要紧,你这个年纪很正常,大胆说出来,是哪家小仙子?你看庄尘那小子相貌平平都换了好几个女友了!”

    李洗耳又“嗯?”了一声,“却抚他……”他听完十分意外,心中一直以为庄尘并不是那种情情爱爱的人,莫非自己看错了。

    “却什么抚啊!”喻北歌不满道,“我们说你呢!”

    李洗耳认真地想了想,和自己有交集的女性除了观里的师姐师妹,那便是山下小镇卖柴米油盐的大妈大嫂了,自己哪来的心上人,他当即摇了摇头,“不曾,洗耳女子结识无多,不如却抚那般玲珑。”

    喻北歌一个趔趄,惊呼道:“哇!这你也能吹一把庄尘!”又道:“意料之中的答案,这个问题只是逗你,下一个才是正餐。——你师父,听风真人,是不是太玄门的人?是不是叫沈长韫?”

    李洗耳听到这个问题先是面露几分诧异,接着沉思起来,“师父亦不曾说过他的事情……只是,太玄门的话,晚辈觉得是了。洗耳常常感觉自己和太玄门弟子有些相似,应该是师父教出来的太玄遗风。”

    “至于沈长韫这个名字,晚辈没有听说过,师父是否是这个人,抑或有何关系,晚辈都不知晓。”李洗耳恭恭敬敬地回答,又说道:“前辈,这个问题我们跳过吧,洗耳不敢妄议尊师。”

    “好吧,”喻北歌耸耸肩,“那我没有问题了,现在就和你说说你师兄吧。”说着,他从李洗耳的怀中拿过拂尘,把玩道:“你可知什么是‘隐’?”

    李洗耳正色道:“请前辈赐教。”

    喻北歌随手拾起一片瓦,用一丝剑气在上面一边刻画一边道:“史书写得明白,三千年前,仙魔时代末尾,天人五衰,道子领七仙抗衡魔族。但其实当年率领魔族乱仙的并非是我们认知上的魔族……”

    “是七魔,因混沌而生。”

    “嗯,”喻北歌点头,“这些事情并没有详细地写进正史里,因为这实在太过于骇人听闻了。你既然知晓这部分事情,那我就跳过了,说回七仙。

    “七仙中,银仙原本是叫‘隐仙’,后改称,将这个名字赠给了他设立的一个七人小组。一开始这七人是做些先锋敢死队一类的苦活,因为行事隐蔽,也不以真名互称,只用额外的字号称呼。仙魔战争结束后,他们不再露面,唯有大事才会齐聚。他们有着各自的传承信物,后世传人就依靠信物互相辨认,你这把拂尘便是其中一位的物件。”

    喻北歌继续道:“因为我自身的一些原因,我不很清楚当年调查的事情,只是听命行事。血牙案的水很深,牵扯极大,而且还能看到魔族活跃的身影。你师兄在二十年几前,与东海上空和魔族交战,侥幸捡回一条命。他是个真正的正道修士,身有隐疾却还义无反顾地参与,与他分开的我常能听到别人传说他的名字。不过可惜,最终还是死了。只是那段时间我和他分开了,你以后若是遇到唐家五爷,可以问问他,他是当时与你师兄关系最好的。”

    “分开?”李洗耳疑惑道:“隐不是要一起行动么?而且为何会听命他人?”

    喻北歌轻笑,“因为人手不够啊,只能加入大部队了。仙道知情的大人物都一致认为不宜将此事公开,从头到尾都是秘密行事,我们也是同意的。在那位周先生安排下,义士一半负责一份地图,一半负责一件法宝,你应该知道的。这场行动在百年前就可见端倪了,而我只是二三十年前才参与进来的,它有颠覆尘界的危险。”

    “周先生……”

    喻北歌挑眉,“你认识?他是庄尘的师父。”

    “嗯,虽然没有见过他的印象,但是我师父告诉我,当年是周先生把我抱到观里的。若没有周先生,就没有现在的李洗耳了。”李洗耳道,“只是却抚说他三年前已经仙逝了。”

    喻北歌一愣,喃喃道:“当年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吗……”

    忽然他暗叫不妙,“糟!这事情远远还没到结束的地步,庄尘肯定是他的接任者,可庄尘还不足以担当大任,若是庄尘因此遇险,那岂不是……”

    “喻前辈、喻前辈?”李洗耳见喻北歌忽然脸色一变,神游在外,便接连叫了几声。

    然而喻北歌却不知神游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