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修真小说 > 轻尘书 > 第一百零一章 博羊观中亡魂度(下)
    仙门修士术业各有专攻,其中玄门是对专责除鬼驱灵的修士的称呼。因为玄门业务广泛、数量多、也更符合凡人对修士的印象,所以一般也有用玄门一词来指代仙门的情况。

    世国最具代表性的玄门就是太玄门这一宗门,尤产驱邪道士。

    冬以玄曾是太玄门弟子,出师后加入到乾清,后又升至副掌门。

    冬以玄为人称道的不仅是他高深的道行,更是他多年风雪无阻的“看茶盏”事业,几乎逢乱必出,轻伤不下火线。人都说冬先生出身玄微观,但行事却更像是太一剑宗的人。即便他做了乾清副掌门,还是经常独自一人外出搜异,常年不在宗内。

    冬以玄是仙门很难得的一位一致好评的修士,公认的正义之士,高风亮节,为人称道。

    谈及冬以玄,除了他近乎孤僻的搜异事业,更令人好奇的是他在太玄门的经历。太玄门玄微观的新人都不知道冬以玄的事迹,资历够老的长老们又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外人只知道冬以玄每年回一次太玄门都会受到两观观主的同时接待。

    那很难说是一种尊敬,更像是对过去的弥补——太玄门对冬以玄有愧。

    也从未听说过冬以玄录衡有什么道侣亲人,亦不曾听过他有徒弟后人,孤家寡人的他一直被同僚担心万一遭遇不测,谁能承他衣钵?

    修士之间对师承和传续极为看重,如果冬以玄断了师门脉承,那着实是一件憾事。

    冬以玄自然知道外界这些说法,掌门云愈离在几位长老的建议下偷偷劝过他何必如此拼命,云愈离与冬以玄相谈一夜,便不再劝了。这件事在乾清人中间流传甚广,但除了两位掌门,没人知道二人交谈一夜的具体内容。

    世人不知道的是,冬以玄自己从不觉得有多高尚,与大多数修士一样,他并非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么多年,冬以玄只是在固执地践行一种新年,支撑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搜异生活的是许久以前一个人与他说过的一句话,仅此而已。

    当三十年后冬以玄病逝、乾清举宗哀悼时,云愈离说,冬以玄其实并不伟大,他只是为一个人,搜异一世。

    直到十五年前,血牙案震惊全界,冬以玄多年不变的平淡生活迎来了波澜。他惊讶地发现,血牙案凶手的手法是何等熟悉!残留的灵力痕迹是如此亲切!

    简直和当年师父的死亡一模一样。

    都是出自那个早死在他剑下、曾经相依为命的师弟,聂风月!

    冬以玄虽然不知道聂风月是怎么活下来,并忽然现世的,但他万分确定血牙就是聂风月,就好像太阳东升西落那样确定。

    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于是他开始一个人寻找聂风月。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他要独自找到聂风月,再把他杀个干干净净。

    这世上,能抓到聂风月的只有冬以玄,也只能是冬以玄。

    如果被别人登先一步,他和聂风月同门的事情就会败露,冬以玄可以忍受自己名声受损,却唯独无法容忍师父的名声被玷污。

    十五年后的今时今日,嘉王夫妇忽然上门,聂风月欣喜地发现自己抓住了聂风月的马脚。而戚悲和温凉的出现更是让冬以玄仿佛看到了近在眼前的聂风月。

    只是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被点燃了。

    杭州事毕,任冬以玄如何询问,两位师侄都没有开口。冬以玄忍无可忍,只能提着两人去了仙狱司,申请对他二人进行搜魂。

    搜魂是一种不人道的手法,被搜魂者非疯即傻,一般不允许对人使用,就算是罪犯也不能滥用。仙狱司的老友见到一向温和的冬以玄申请搜魂大感诧异,只是冬以玄神色严肃说若此二人没有死罪,他搜魂完即自裁。那位老朋友吃惊万分,无奈之下只得批准。

    冬以玄先搜了戚悲的魂,这位戚师侄根据叶苏苏等人口供就已经罪大恶极,冬以玄便先从他开始。一搜魂,冬以玄才发现聂风月对他的记忆做过手脚。

    谨慎到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愿相信,这的的确确是他熟悉的聂风月作风。

    聂风月一直是一个不信人的人,总是对他人有所防范,。冬以玄至今还记得师父将他领回宗门时候的那双眼睛,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

    在戚悲的记忆中,他总共犯下十三件血案,直接背负了两百多条人命。虽然聂风月没有出现任何正面形象,但冬以玄看得出来一些案子或多或少都和冬以玄有关。

    戚悲害人偿命,罪不容诛。凉同样半斤八两。

    虽没做戚悲炼尸那样断绝伦理之事,但他做的却是替聂风月杀人供尸的勾当,也不无辜。只是让冬以玄唏嘘的是,温凉的记忆里,要比戚悲更尊重聂风月这个师父,不知温凉知道聂风月对他也有所提防作何感想。

    温凉的记忆中,有一件事让冬以玄怒不可遏,那便是师父的遗物青萝帐居然在聂风月的手中

    一个无耻的弑师之辈,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要脸才会还将先师的物品拿来使用?

    ……

    博羊观里是戚悲记忆中除了杭州城外的最近一个炼尸地,冬以玄就近来此地,打算一边找寻聂风月的下落,一边把怨念残魂送归星辰,转世轮回。

    “嚓!”冬以玄最后一脚踏在艮三位,录衡剑剑锋在空中划出一个古怪的字样,他一声沉喝:“归!”

    博羊观方圆几里的天空忽然变暗,晦涩死寂的黑夜以博羊观为中心迅速围拢,飞鸟的黑影从林稍一直接到天际,几息之后终于逃完。几张惨白的鬼脸从阴森黑幕中浮现,围绕着博羊观在空中旋舞,伴之以含混不清地喊叫,似是在哭诉生前惨遇。

    冬以玄将录衡剑插在地面,自己盘膝坐下,额间出现了一道银线。李洗耳和喻北歌坐在屋檐上,见到天色忽然变黑后,喻北歌站了起来,冲冬以玄问道:“冬先生,可需要帮忙?”

    冬以玄一笑,“喻先生无需担心,且看贫道拙技。”

    话音落下,只见冬以玄步伐变换,脚下出现了两条阴阳鱼的虚影。冬以玄点向录衡剑,剑身亮起一道光芒,直刺黑夜,冬以玄沉声问道:“游魂何不回归星野,转世轮回?怎在此作威作福,为凶为煞!”

    这声质问宛若炸雷,惊得空中数魂惨叫连连,胡乱冲撞,纷纷想要离开博羊观。

    但是冬以玄哪会如他们意愿,从眉间点出一条银色丝线,织成了一张大网,张在空中任意一兜。那些见势不妙的残魂躯体顿时被吸扯到中间,大网向中间一裹。此时,冬以玄脚下两条阴阳鱼冲天而起,对着那一裹残魂撞去。黑白游鱼互相融合,将残魂包裹成一颗银色的小球,向四周荡开了一圈银白色的光环。

    冬以玄抽出录衡剑,向前一挑,银色小球落在剑尖,顺着剑身滚到冬以玄面前。

    博羊观上空恢复了清明,最开始的那股不适气息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喻北歌楞了一下,看着被光芒照得闪耀的冬以玄,问李洗耳道:“这个除灵算什么水平?”

    “顶尖。”李洗耳道。

    喻北歌闻言,赶紧啧啧称赞了一番,“不愧是冬道长,手段高明,令人佩服!”,一边鼓掌一边跳下屋顶,凑到冬以玄旁边,伸手想去捏捏那些幽光魂团。

    冬以玄一收剑,阻止道:“喻先生,残魂请不要直接去碰,它们会侵占你的身体的。”

    喻北歌哦了一声,挠挠头,“那这个您接下来要做什么?”

    “拔除怨气后,下一步冬前辈就是要问灵了。”李洗耳道,“因为这些是残魂,不是完整魂魄,所以只有本体一部分的记忆,问灵的话有些麻烦,我们还要等一会儿。”

    “哦哦哦,”喻北歌点头如啄米,“啊,对了,那个为什么它们只剩下残魂了?怎么样是完整的魂魄?”

    “能化作鬼的都是完整魂魄,这些幽魂残破只能算是灵。”冬以玄呵呵笑道,“一般修士修炼过什么清心经之类的,都会在死后自行消散,不会变成厉鬼,除非被人为拘捕。”言毕,冬以玄盘膝坐下,李洗耳见状护在周围。冬以玄双指并拢,向魂团一招,按入眉心,开始问灵。

    六道虚幻的人形出现在冬以玄脑海之中,各有高低,就是没有面貌,仅仅是一个形体轮廓。冬以玄视线一一扫过,其中一个残魂忽然叫了他一声:“冬前辈?您是乾清宗的冬前辈么?”

    冬以玄一愣,“是我,你是……”他不记得自己与博羊观的谁有过交道。

    “晚辈是博羊观的大弟子,曾经来乾清听过您的公开课,您定是不知道晚辈的。”那人形道,“这些都是晚辈的师弟,在遭遇不测前都保全了自己的道心,未被奸人利用,因此魂魄未全。前辈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由晚辈来回答吧。晚辈替各位师弟感谢冬前辈度化之恩!”

    冬以玄细细看着这团残魂,叹了口气:他的魂魄在人间残余最多,意味着最没善终、生前折磨最甚,清心经都无法驱除怨气。看来他是为了保护各位师弟,才奋战坚持到了最后。

    冬以玄向他抱拳致意,“……那小友,你们的师父呢?”

    “先师与奸贼一战,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意味着魂魄没能归去星野,彻底消散在了时间,化为尘埃,亦无回,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剩下。

    冬以玄一怔,“抱歉……实在是……”

    “不打紧,”博羊观大弟子笑道,“先师以死证道,我想对他来说,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冬以玄点头致意,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礼节,问向博羊观大弟子,“小友,那我们便开始吧……”

    在外护法的李洗耳忽地耳朵一动,空中一只雪白的飞隼正向他飞来,他抬臂一接,从鸟爪上揭下一卷短信。

    “怎么了?谁的信?”喻北歌见到李洗耳神情逐渐严肃,便开口问道。

    李洗耳抬起头,道:“庄尘写来的,千岛湖有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