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修真小说 > 轻尘书 > 第一百三十章 何处起苍黄(一)
    在庄尘于西洲苏醒之前,尘界世国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却又和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事情。

    第一件就是陆羡、池锦二人分别于十一月初七、初十痊愈,又一起匆匆离开了宗门,不知去了何处。第二件是洛阳白鹿寺的行元大师在十一月初八圆寂,叨扰多日的冷词和孙病微二人次日离开洛阳,返回了夷州。最后一件则是说,庄尘十月份在杭州托付姜誉生的东西,由姜家的心腹侍卫姜鲁意策马送至夷北射阳县的庚泠泠家,然而这名原本该尽早归家的退伍老兵却也不知所踪。

    第一件事暂且不谈;后面两件作为一些重要之事的开端,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史书都不约而同地提及了这两桩冬月的事件,或震惊或喟叹,谁也理不清的仙凡恩怨。

    中州洛阳这座昔日神都并未因改朝换代而没落,城池面积不减反扩,已近八百亩;古城楼内繁华锦绣,无数人心向往之。洛阳城为人津津乐道的事中,有一条便说城内多伽蓝:洛阳前朝遗寺一百十三座,如今经过新建翻修之后,增至一百八十余座,南郊慈牙山上的白鹿寺便是其中之一。

    ……

    十一月初八乃白鹿寺的斋日。

    冷词和孙病微二人自十月二十三日来到这白鹿寺,至今已有十余天了。

    每月的初八,还是白鹿寺“俗讲”的日子。“俗讲”一般是浴佛节才开的,但白鹿寺现在也在斋日开坛,它面向外面诸多信徒、香客和百姓,意指弘扬佛法,叫芸芸众生聆听我佛慈悲,救苦救难。既然是面向大众的讲经,那自然不是诵念枯燥的佛经,它更像是一场评书,讲经大和尚会用最平常朴实的语言向民众宣讲佛祖的生平。

    殿院里最显眼地是中间立着的一座大鼎,鼎内现在密密麻麻地插着香,白烟袅袅升起。大雄殿门前搭起了一座高台,上面放着几个蒲团,这就是讲经台了。台下也是排列无数蒲团,这是留给听众的。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中,有白鹿寺的和尚个个行色匆匆忙着准备事宜,更多的是来听佛法的百姓香客,其中不乏富商大贾、达官贵人,一挑一挑的供奉从山脚流进庙里。

    孙病微并不高,站在大雄殿院进的角落里,略摸估计从这里到前面的天王殿可以容纳下好几百人。眼看涌入的人头将遮挡视线,他稍稍一跃,跳上了东庑廊下。廊子似乎暂时只让办事的和尚们经过,他是白鹿寺的贵客,没人会说他。他一边听身后走过的小和尚说什么门口又有两个富商起了争执,一边审视着涌动的人群。

    十几天前他和冷词火急火燎地赶到中州白鹿寺,第一时间就找到被预告死亡的行元大师,将杭州钱家二大爷少桦的事说了一遍。行元大师什么也没说,只让二人不要在意,将他们留住自己的闻法堂,照常过着日子,不顾死亡将至:无事时就与他们论论道;有课业时,就去主寺。

    大师岁数久长且道行高深,是孙病微和冷词的老前辈,二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轮流护在他身边,免遭节气毒手。

    这期间倒是行元大师的师弟,行珠大师来过几次,他对孙病微颇感兴趣,屡屡要求与他过招,孙病微也不好拒绝。佛门弟子使剑、又出了名的,似乎就行珠大师独一份。他素有“抱剑佛”的美誉,剑招似柔非柔,剑势似重非重,宛若佛国瀚海,慈悲又庄重。传闻他早年下山游历,第一次见大海便在海岸抱剑枯坐一月,最终问剑于海,破开了脚下千斤海水,剑气不曾伤害水中生灵一丝一毫。

    冷词见行元大师这番模样,和孙病微商量了一下,又把死亡预告向行珠大师说了。这位眉目凌厉的剑法僧也只是脸色稍变,说道:“这是师兄自己的命途,我也无法干预。”

    这算什么?冷词差点没当场发作,跟佛门弟子真是讲不通道理,那行元大师也是和师弟一样,出口一个命字,反过来叫他们不用为他担心。

    还是孙病微看得开,宽慰道:“既然他本人这么说,那我们也不必多言,还是将重心放在捉拿节气上面吧。”

    冷词压下心中不满:“真是不知道他们在怕什么,救不了钱少桦是时间问题,难道我们现在还救不了他不成?”他停了一会儿,又道:“预告的日子是十一月初八,那是白鹿寺开讲经的日子,主持讲经的就是行元大师,他们肯定挑那时间下手了。到时候我守讲经台,你看殿前院,一有风吹草动,直接动手。”

    ……直接动手吗?

    孙病微此时心中嘀咕,面前人头攒动,真要在成千上万人面前打起来,谁知是一副什么光景?况且人家佛门清净地,我们身为贵客在人家地盘打打杀杀也不太好吧?话说这节气要怎么动手呢?化作香客刺杀?还是惯用的毒杀?一般人应该登不上这讲经台吧?

    这时,响起了一阵沉闷雄伟的钟声,“铛铛铛”地连敲九声,孙病微又听到一句响亮的“时辰到,经师登台”,抬头看去,是讲经正式开始了。

    也不知道那些香客是什么时候就座的,场中一片安静,只有大雄殿内传出低沉的颂佛声。三位身披金光袈裟的大师从大雄殿鱼贯而出,接连坐上讲经台。其余另有数位僧人在下面围绕讲经台站定,冷词一声不响地站在讲经台后面不起眼的位置。一切都安排好后,台下一位和尚宣告讲经开始,行元大师坐在最中间,应是主持;两边分别是行元的另外两位师弟,行悟和行智。

    孙病微听了半场,觉得十分神奇。他对这斋日俗讲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讲经的内容这么直白,完全就是用大白话讲故事。这一出是讲佛祖救母亲的故事,讲到动情凄惨处,那讲经的行智大师会用手掩面发出呜咽的声音,似是十分动情,堂下不少心肠软的妇女也跟着啜泣。

    他心中觉得新奇,便拉来一个奔走的沙弥询问。这下才知道白鹿寺的初八斋日一直是向信徒开放斋饭的,有不少当地的平民百姓上山。这些人都只是普通信徒,求佛拜菩萨也只是求个身体安康一类,并不精通佛法,所以这一天的俗讲就只是讲些佛祖的故事,信徒们中午吃完斋饭就下山回去了。

    孙病微想了想,问道:“那中场有休息吗?”

    “有的。”小沙弥道,“这出大目乾莲冥间救母讲完,行智大师父就会休息一下,马上就好。”

    “谢谢小师父。”

    小沙弥施礼道:“小僧要去给大师父们备奉茶点,这就告退了。”

    茶点?孙病微望着小和尚远去的背影,双眼微眯,也跟上脚步去。

    香积厨不是很远,从大雄殿拐几拐就到了。孙病微大大方方地跟着前面的小和尚踏进了其中一间房子。里面现在热火朝天,想来是在为午时的斋饭忙活,外头的其余几间房子也是热气腾腾的样子。

    “小师弟,这位施主是……”一位火头僧注意到此,发言问道。

    “嗯?”那小沙弥疑惑地转过身,见是孙病微,吓了一跳,连声道:“施主,你怎么跟来的?你不许进这里的!要是被典座师父见到了,要罚我的!”

    孙病微歉意地笑笑,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没关系,我是行元师父的客人,我会和他说清楚的。我现在饿了,想来这里找点吃食。”说着他边自顾自地转悠起来。

    那小和尚站在后面“哎哎”了几声,拿孙病微没有办法,只能和火头僧说了一遍。那僧人看了孙病微一眼,也没说什么,把一只漆木食盒交给小沙弥,叮嘱了几句便让他离去了。孙病微向身后瞥了一眼,他腰间的白色玉剑名为“古璜”,能够辨出邪毒之物。见古璜并无反应,他亦随手拿了个苹果,跟了出去。

    走到大雄殿,那出俗讲变文已经到了末尾,小和尚呼哧呼哧地提着食盒跑到台下,交给了一位师兄。

    冷词眼神微凛,随后他看见孙病微前来,二人眼神一对,才把目光收了回去。

    佛钟敲过一记,行珠大师道了声“稍作歇息”,堂下顿时变得闹哄哄起来。不少人站起来活动筋骨,或是离席解手,或是喝水吃果。

    冷词拦下提盒的和尚,沉声道:“小师父,让在下来吧。”

    一众护法僧面露惑色,那供茶师父也是摸不着头脑,求助似地看向台上,见到行元大师父轻轻点头,这才将食盒交给冷词,双手合十道:“那就麻烦施主了。”

    “哎,施主,您忘带水啦!”身边另一个提着铜壶的小和尚轻声道。

    冷词却是不理,缓步走上了讲经台。他拿出三碟糕点放在三位大师父面前,又从法宝摸出一只水囊,倒出来三杯热茶,端给三人——他连寺庙的水都信不过。

    “冷某多有得罪,还请三位师父海涵。”

    “不碍事,反而是我们多有麻烦冷长老之处。冷长老需要用点心吗?”行元指指点心。冷词摆摆手,退至孙病微身侧,“如何?”

    “食物和器具都没问题。”孙病微道,“或许是在开斋的时候。”

    冷词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台上用点心的三个和尚。一切安然无恙,他又上去收拾干净,等下半场开始。

    “或许这次不是毒杀。”冷词低声道。

    孙病微眉峰一挑,“那会是什么?”

    “不知。”冷词道,“直接将白鹿寺夷为平地也未可知,节气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次换孙病微沉默了,心想冷长老真是好定力,这时候还能开这样的玩笑。心中这么想着,孙病微还是老老实实地与冷词一起守在讲经台前,不再走动。

    第二出换了行元大师左边的行悟师父讲,也很快讲完了。午时的钟声敲响,行元大师唱了个佛语,宣告用斋。台下再次热闹起来,众多小和尚开始分发碗筷,二十来个挑着热气腾腾担子的僧人进来,那是白鹿寺今日的斋饭。

    “二位长老也请去用斋饭吧。”行元大师走下讲经台,“会有弟子领二位去斋堂的。”

    冷词眉头轻皱,“那大师呢?不与我们一起去吗?”

    “冷长老不必担心,贫僧要先与换下袈裟之后再来。”

    “那还是由在下陪大师去吧,斋饭待会儿再吃也不急。”冷词脱口道。

    行元大师点点头:“那就有劳长老了。”随后,和一干僧人绕过大雄殿离去。

    他们要去的是寺里的供养塔,三件袈裟平日在塔内存放。冷词和孙病微等在塔外,过了许久都未见人出来一个,冷词脸色越发冰冷,他显是急了,冲着二位守塔的护法僧道:“二位师父,为何长老们还未出塔?”

    那两个执棍的僧人对视一眼,施礼道:“施主不必紧张,师父们的宝衣袈裟需要好生保管,花费时间也是正常。”

    “冷长老,你刚才接人的时候可有这么拖沓?”孙病微问道

    冷词脚步微动,身子稍稍前倾,一副蓄势待发之状,“方才穿衣也才一刻钟,现在都近两刻了,二位师父快让我进去看看!”

    “这……”两位僧人面色犯难,他们知道冷词身份超然,但冷词可不是本门弟子,供养塔岂能说进就进,一个外人进了供养宝塔,他们也如何交代?

    就在双方争执时,塔内传来一阵登登登的脚步声,那脚步十分慌乱,冷词的心也跟着一下子坠到最底部。只见一个小和尚跑出来,边跑边哭喊道:“师兄师兄,不好了!行元大师父他、他出事了!”

    孙病微顿时掠进塔中,冷词咒骂了一句,也跟着翻过两个护法肩头,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