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头陀无法动弹,气得破口大骂,穆容伊措问明经过,大感钦服,抱拳道:“大师父如此胸襟,确嫌流于固执,方今武林祸乱丛生,千万苍生均在仰望大师法力超度,岂能自暴自弃,一至于斯?”
落凤头陀大骂道:“和尚不听这一套,谁要逼我吃下龙诞石乳,谁就是我和尚的仇人,咱们一辈子没完。”
诸葛珂儿含泪道:“和尚伯伯,你忘记了答应咱们的话?爹爹惨死之仇,你不替他老人家报仇了吗?”
落凤头陀大声道:“报复亲仇,有他的女婿,那还用得着我和尚!”
净一大师道:“纵不为报仇的事,难道甘愿就此从武林七奇中除名?”
落凤头陀兀自不肯服口,应道:“除名就除名,谁希罕那捞什子的名声。”
诸葛铁柱忽然沉声道;“和尚伯伯,你能不顾名声,不记友仇,但是,总该没有忘记,那天郑景文在洞庭湖边,对你说的什么话?”
出乎意料地,这句话,顿时使落凤头陀安静下来,默默里首不语。
诸葛铁柱又道:“伯伯英雄一世,失去功力之后,竟受郑景文那般鄙视和奚落,伯伯难道愿意郑景文将你看作废人,连动手都不屑跟你动手……”
话犹未毕,落凤头陀业已扬目大呼道:“罢了!罢了!算我和尚说不过你们……”
净一大师忙示意穆容伊措,众人一齐动手,从他怀中取出了“龙延石乳”。
这是一个关系武林命脉的重大日子。
年轻名微的李飞鱼,挑战名震天下的‘宇内一君’郑景文;而当年赫赫一代巨魔的‘武林三鬼’,却同时要寻剑圣韩昌的传人,了断恩怨。
两件事表面看来,都与洗心殿无关,但江湖中人谁不替正道武林各派,暗暗捏着一把冷汗……
人们私下议论,都认为郑景文与洗心殿,一正一邪,势所显然,云崖聚会的各门各派,无论如何应该联合先对付洗心殿,而不应该在强敌当前的时候,偏偏向西槿山庄挑衅,自乱阵容,予洗心殿以可乘之机。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李飞鱼挑战的不是洗心殿,却是西槿山庄,人们既惊又诧消息传出后,纷纷从附近千里内,一清早赶到了华山,决心要看看这旷古未曾见过的三方面互决胜负的好戏。
从半夜开始,登山之人,络绎于途,辰牌未到,华山绝顶一处高插云表的奇峰之下,已挤满了三山五岳英雄好汉。
但是,他们都止于峰头下百丈左右一片空场上,没有任何人再向上走近一步,因为那块峰顶,看起来不过数十丈宽广,事实上无法容纳众多看热闹的人,而且,峰侧更高处竖有一面木牌,牌上写着斗大的‘闲人止步’四个字,二十四名黑衣大汉分立牌下,人群中尽都认得,那黑衣正是洗心殿特有标帜。
这时候,天色才亮了不久,峰顶上静悄悄的,只有正面临崖一块大石,盘膝坐着一个锦衣老人,垂目不动,正是最早赶到的“宇内一君”郑景文。
有人在私下议论:“今天之会,究竟谁是主人呢?”
“你没见那木牌下面,尽是洗心殿徒,自然是洗心殿先当主人。”
“胡说,武林三鬼虽是洗心殿请出山来,但西槿山庄和李少侠之战,却跟三鬼无关,他们怎能硬充地主。”
郑景文不愧名门大侠,你看他到得最早,何曾有一丝傲慢之态,当真是虚怀若谷,令人钦仰。”
议论之言,莫衷一是,但大多数的,都无法确定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反正今日一战,武林中百年难遇,等着瞧热闹就行了。
辰牌过半,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看,那不是李少侠一行人来了么?”
“不错,啊!你们快看这一边,洗心殿和武林三鬼也到了……”
峰脚下人影婉蜒,迅速行来两行人,左边一批,由南北双奇为首,以下穆容伊措、李飞鱼、诸葛姐弟、韩襄铃……男女老少,足有二十余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除了李飞鱼和西漠异人穆容伊措,便是一个浑身青色劲装,肩上插一柄奇形长剑,粉头低垂,默然走在韩襄铃身边的美貌少女,她……正是剑圣韩昌唯一传人,君念。
右边一批,人数显得格外浩大,由武林兰鬼为首,其余也有男有女,约有四十余人,正是洗心殿护法,和一众高手。
两行人分由左右峰侧登上华山绝顶,不先不后,几乎同时都抵达了峰腰,武林三鬼陡然停步,目光一扫群雄阵中,各发一声敞笑,三条人影腾展如飞,犹如箭矢般破空而起,瞬息越过百丈距离,飘落峰顶。
人丛中立时爆出一阵惊呼,三鬼舍去山径不走,在人前抖露了这一手绝世轻功,顿令天下群雄,个个变色。
于是,许多人心下嘀咕,都有一丝不祥之感,从三鬼惊人功力看来,今日一战,只怕谁也强不过洗心殿去。
李飞鱼等人鱼贯登峰,双方在峰顶汇聚,一见那端坐石上的郑景文,彼此神情都不觉一震,暗忖道:“想不到他倒是第一个赶到了。”
穆容伊措轻轻和双奇商议一阵,附耳对李飞鱼说道:“今日之战,最重要在对付郑景文,少侠千万沉着。不可冲动,趁此机会,好好静坐调息,准备恶战,其他的全不用闻问了。”李飞鱼注目那块大石一眼,点点头,垂目盘膝坐下。
一身绿衣的陈锦素,老远就望见了李飞鱼,忍不住低问道:“皇甫师兄,你看见么?李哥哥理也不理人,好像在生咱们的气。”
皇甫靖轻叹道:“昔日知友,今朝仇敌,他今日挑战,名震武林的强敌,大战在即,自然要好好准备。”
陈锦素又道:“等一会,他会不会也跟咱们动手呢?”
“这个,唉!难说……”
朱锦萱突然轻喝;“师妹不许多嘴,当心师父剥你的皮。”
陈锦素伸伸舌头,住口不敢再问,但一双眼睛,却仍然片刻不停,在对面正道群雄中溜来溜去。
半个时辰过去,‘宇内一君’郑景文仍然垂目端坐,毫无举动。
独脚鬼王尚志忽然缓缓睁开眼来,冷冷对叶策雄道:“约会的时刻到了没有?”
叶策雄躬身谄笑道:“时间是到了,但约定的,是由李飞鱼先行挑战郑景文,三位老前辈请安心看看热闹,然后由在下喝令那韩昌传人出面,亲自了断两家恩仇。”
尚志扫了郑景文一眼,不耐烦地皱皱眉头,道:“谁有兴致看那些浅薄较量,姓郑的既然装聋作哑,你就先叫那韩昌传人出来跟老夫答话。”
叶策雄抖抖肩呷,步出场中,朗声高叫道:“时辰已至,庄主既无先动手之意,敝教就不客气了,请茹恨庵剑圣传人先行出场,了断两家恩怨过节。”
这一声呼叫,引得对面群雄阵中一阵低语,穆容伊措笑道:“反正郑景文与李少侠有约,两无关连,君念姑娘尽管出面,看他们怎样了。”
君念举手整一整肩后三刃剑,木然移步而出,向场中一站,既无表情,也不言语。
武林三鬼六道目光交投,个个从心底发出一声讶诧地惊叹,不约而同产生一种相同的感觉,好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娃儿。
独脚鬼王尚志自量身份,含笑问道:“女娃儿,你叫什么名宇?何时投入剑圣门下?见了老夫,为何连礼也没有一个?敢情你是瞧不起老夫?”
这一连串问题,君念一概不理,挺胸屹立,宛如临风艳梅,令人不敢逼视。
独脚鬼王不悦,脸色一沉,叱道:“小辈,难道你是聋子哑巴……”
朱锦萱忽然低声向拾音婆婆耳边说了几句,颜青娥点点头,接口道:“大哥休要误会,这女娃儿据说神志昏失,正在痴迷之中。”
独脚鬼王怒目道:“穆容伊措,你敢将一个白痴女子来戏弄老夫?”
穆容伊措含笑道:“鬼王别怪,剑圣韩昌仅只一位传人,就是茹根庵主百忍师太,已在洞庭湖被花月娘害死,这位姑娘,是她唯一弟子,虽有些许小病,但却愿一肩担负师门恩仇,挺胸向您讨教。”
独脚鬼王‘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跟拾音婆婆颜青娥低语几句,拾音婆婆含笑道:“既然剑圣仅此一位传人,我等不能以大欺小,就由老婆子叫一个不成材的徒弟,向她讨教几手高招,无论胜败,均由我三人承担。”回头叫道:“锦萱,去会会剑圣嫡传,好好把本门武学演练一次。”
朱锦萱应声一礼,莲步姗姗而出。
她脸上神情,跟君念恰好一般,对面相持,清丽之容,简直难分轩轻,一个青衣,一着黄衫,风仪绝代,一样眩人神思,峰下人群中,顿时爆起一阵喝彩声。
君念木然如故,只是斜退半步,织手一翻,拔出乌光闪耀的三刃剑来。
朱锦萱微微一笑,却检衽为礼,轻启朱唇,说道:“剑圣武学名震遐迩,小妹粗鄙,斗胆班门弄斧,尚盼姐姐多多留情。”
君念嘴角牵动了一下,只淡淡吐出八个字。
“不必客气,清亮兵刃。”
朱锦萱黛眉敛剔,一声龙吟,也撤出了肩后长剑,道:“如此,小妹就放肆了。”剑尖一抖,嗡然一声,一团青蒙蒙光芒洒出,闪电一般射向君念胸前。
她看来温文娴静,一剑出手,却既快又狠,瞬息已达君念要害,连净一大师等人见了,都大吃了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朱锦萱振剑出手的同时,君念不闪不避,也是一剑穿胸刺出,乌光长射,径透朱锦萱剑幕。
两柄剑出招,都快得难以形容,众人心念一震,只听”叮”地一声脆响,人影乍合立分,两女已各自倒退三步,脸上同时露出惊愕饮服之色。
君念淡淡一笑,道;“姑娘好快的剑法!”
朱锦萱粉脸一红,心里雪亮,方才自己出手在先,竟被君念以剑尖击中剑尖,虽说都以快招相持,自己总算输了半筹。
她又扬扬黛眉,眼中杀机毕露,冷冷道:“闻说惊虹八剑快逾电闪,今日一见,果非虚谬,小妹厚颜,还想和姐姐力拼百招,以定胜负。”
君念笑道:“好!咱们就以快打快,看看谁过百招以上。”
两女各提兵刃,绕步一旋,寒芒耀眼又生,登时又缠斗在一起,脆响声声,不绝于耳。
韩襄铃目不转睛注视着场中,忍不住轻轻对穆容伊措道:“姑娘的惊虹剑法虽然快速,对方显见也非弱者,老前辈不可让她们这样力拼下去,否则总有一方会受伤或丧命的。”
穆容伊措笑道:“不妨,百招以内,她们谁也胜不了谁的。”
果然,眨眼六十余招,二女虽然剑势凌厉,谁也没有占到半点上风,满场寒光飞绕,都仅是有惊无险,眼看难分胜负。
拾音婆婆突然眉头一皱,沉声喝道:“锦萱,怎么不用本门迷阳神功?”
朱锦萱听得喝声,精神一震,陡然间,剑势突变,出招竟缓了一半,凝神肃容,缓缓一剑斜刺过来,剑尖竟挟着刺耳的破空之声。
穆容伊措神情顿的紧张起来,一双精目,暴射出灼灼寒光。
只见君念似被她剑身内力所引,忽然一个微跄,左脚斜踏半步,三刃剑倒转,反削朱锦萱足踝。
朱锦萱猛然一声娇叱,莲足一提,娇躯凌空射起,从君念头顶飞掠而过,手中长剑一式‘临渊羡鱼’,剑锋下指,直扣君念顶门‘百汇’死穴。
这一手大出剑术常规,也可说妙到颠毫,群雄之中,除了李飞鱼垂目未见,其余众人,都不禁惊呼失声。
千钧一发之际,君念螓首猛向左方疾扭,三刃剑倏忽一拧,剑光上扬,紧接着便是两声闷哼!
韩襄铃骇然见君念右肩上衣衫破裂,伤了一条鲜红血槽,满地洒遍了血迹,登时惊呼失声,飞身抢扑过去……
再看朱锦萱身形落地,却倒地一连四五个翻滚,一只左脚,已被齐踝斩断。
陈锦素愕然尖叫,也掠身纵落场中,一把抱起朱锦萱,哭叫道:“师姐,你……怎么了?”
朱锦萱痛得冷汗直流。但仍然咬牙强忍,自己封闭了腿部穴道,眼中泪水盈盈,颤声道:“没有什么,我已经出了全力,无奈求功心切,用招过险,才有此败……”
陈锦素泪水纷落,哽咽道:“师姐不要气馁,我再替你报仇……”
朱锦萱凄然笑道:“傻妹妹,你能及得上师姐吗?咱们受恩师十余年教养之恩,终算毁身报偿了。唉!剑圣武学,果然神妙……”
陈锦素将师姐抱回本阵,拾音婆婆面罩寒霜,好半晌,才轻轻吐了一口气,道:“锦萱,你这一招,用得太险了。”
朱锦萱低垂粉颈,良久无言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