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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红玉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女子,认定事情,再不放弃,即要郑喜韵择准时机请孙扬前来秀红楼赏乐。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郑喜韵的顶头上司孙扬,年约四旬,谙熟乐礼,执掌朝廷少府监,官职并不显赫,但十分重要。在北宋道君年间,少府监下设美术工艺作坊共四十二所,是个难得的逸乐兼油水官署,如今新朝伊始,只是一个空架子,但孙扬宦海浮沉二十年,为官悉心谨慎,二年来一面为朝廷开源节流,一面搜膏括髓,暗饱私囊,掩饰得十分到位,赵构对其颇是满意。前几日,他接到郑喜韵呈报的承接朝廷作坊名录,秀红楼赫然在目。秀红楼主人梁红玉之夫韩世忠近来降贼无数,声势大振,他久闻其名,梁红玉与秀红楼在扬州青楼梨院,更是无人不知,但秀红楼此次出现在遴选朝廷服饰织造作坊名录,颇出意外,依他做事原则,秀红楼从未有织造之技巧历验,自应摒弃出遴选名录外,心内亦已选定一家自己已收下贿赂的老字号作坊,当接到梁红玉之邀,推了几番,但郑喜韵又在他面前大加赞誉秀红楼忠心可嘉,济朝廷之急,说道又与韩世忠同朝为官,推搪不去有失礼数,只好允诺今日经筵后赴秀红楼之会,并言明略坐即回。
这日,整个心已被梁红玉买走的郑喜韵,在行宫外等候在听讲经筵的孙扬出宫赴会,直候至日影西斜,仍不见人影,郑喜韵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早已在千百次痛骂黄潜善及那儒生误主不算,连他也耽误了。
扬州行宫讲学殿内,帷幕低垂,炉香袅袅,煦暖如春,赵构与黄潜善、汪伯彦等官员济济一堂,凝神听着坛上一名儒生在讲说《礼记》中的《大学》篇。这名儒生是宋神宗时期的程颢、程頣兄弟的门人,在坛上讲了二个时辰,才讲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八目”。
赵构道:“联知‘八目’传习千年,却知易行难,是何缘故?
那名儒生躬身道:“读书之人,于格物最易,致知稍易,诚意已难,盖因若认知触及本己损益,能以诚意应对致知者少,以己身损益进退引领者众,故千百年来忠直少,奸邪众,公心稀,私心多,依次类推,至平天下,已是最难。非大德、大仁、大义之君不能行之。故圣人言,‘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修身不至,齐家、治国、平天下皆是山外烟霞。”
黄潜善在旁道:“陛下以修身为治国根本,谦和听教,斥武兴和,乃是天下勤俭仁孝之君。”
赵构道:“也只有你这样说联,天下可不知有多少人因联迟迟不肯御驾北伐,骂联忘父弃民,胸无壮志,只知开筵讲学。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请教先生,联究竟应行帝道、王道,还是应行霸道?”
那名儒生道:“尧舜行帝道以道德垂拱天下,天下归心。周代先祖亶父不忍杀戮,徙居岐山,行王道施仁德,经三世而伐暴纣有周八百年天下。秦始皇行霸道以武力统一天下,焚书坑儒,秦朝二世而亡。陛下爱惜天下苍生,不忍烽烟再起,重儒施德。所行之道,不言自喻。”
赵构听到儒生这样一说,心里十分受用,问黄潜善道:“仆射还请了哪一方高人为联开讲经筵?”
黄潜善道:“陛下博闻强记,举一反三。臣已遍访江南宿儒、名僧、高士,为陛下三日一讲,假以时日,陛下必将成周之武王,中兴有望。”
“联哪敢自比武王,只要能保住祖宗基业,四海升平就心满意足了。”赵构道。
戌时,好不容易孙扬与众官自宫中才跚跚出来。郑喜韵早唤了两顶轿,轿内备了常服,与孙扬一人一轿静悄悄进了秀红楼。
秀红楼于迎来送往的宴会驾轻就熟,梁红玉备足珍馐美酒,又请了杭州的大厨前来掌勺。
孙扬眯着一双眼,留了三络胡髯,与郑喜韵先后下轿。梁红玉等早已率诸女在堂前迎候孙扬、郑喜韵进来,又请二人上坐,自己与诸女分坐下首左右。孙扬看到梁红玉等女子谦卑殷勤,场景华丽,陪宴的八名女子千娇百媚,心中只是叹息,盘算略略应酬即伺机辞席。
主次坐定,菜肴美酒传上。梁红玉上前敬了孙扬、郑韵一樽酒,道:“久闻孙大人精通音律,造诣高深,红玉今夜以琴艺献丑于前,还请孙大人赐教。”
孙扬道:“韩夫人谦虚,新朝以来,陛下严令宫中诸乐,本官音律之好已荒废许久,难能今夜听赏到韩夫人琴艺。”
左右奴婢在席前摆下一张七弦琴,梁红玉落坐,玉指轻拂,弦音奏起,宛转轻快,众人如沐春阳,煦暖融融。梁红玉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唱出的是《鹿鸣》诗辞。《鹿鸣》出自《诗经》,由国君宴请群臣在宴会上流传至民间传唱,汉末乐工据诗作曲,其后古曲失传而古诗犹存,无人能补曲配以和谐。《鹿鸣》诗曲数百年来在乐坊已不可闻。梁红玉近年来潜心补阙失传的古籍乐曲,章柔荑看见梁红玉谱曲,心生羡慕,也效而仿之,然造诣不及梁红玉,只能依自己喜好对《高山流水》等曲修改,于补阙古曲则力有不逮。梁红玉知道孙扬能掌管少府监,必精通琴棋诗画,今夜即有补阙的得意之作《鹿鸣》一曲弹出。
《鹿鸣》共三章,皆以鹿鸣起兴,琴音腔调流畅宛转,如百鸟来朝,末章热情欢快,将欢乐气氛推向高潮。
孙扬左手捋着胡鬌,右手和着一唱一弹轻拍案桌,沉浸在乐韵里,梁红玉三章弹唱完毕,余音萦绕,孙扬睐着眼兀自敲打不停。郑喜韵亦是韵律行家,心内早对梁红玉的琴歌五体投地,但看见孙扬不说话,也不敢动静,与众人静静望着他。
好一会,孙扬睁开眼,缓缓道:“天地之和者莫如乐,畅乐之趣莫如琴,众器之中,琴德最优,《鹿鸣》乃古声辞,应更有叠字,散声,韩夫人以七弦琴正宫调充以散声,精准,精准,韩夫人一唱一弹,诗之余味无穷,琴之绕樑不绝。本官今夜大开眼界。”
梁红玉上前道了一个万福,道:“红玉胡乱揣摩古人乐谱,必有瑕疵,请大人不吝赐教。”
孙扬听她说得诚恳,眯着眼又回味了一番梁红玉刚才弹唱,道:“圣人言,激扬的音乐中能有淡淡的忧伤,必是妙品。依我愚见,韩夫人末章收尾弹奏高昂,若能收于和缓,是否更具韵味?正所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相聚的激昂寄寓悠远。韩夫人认为如何?”
梁红玉一听不禁佩服,心想:“我苦思多时,才谱得此曲,但总觉有意犹未尽的遗憾,又说不出来,此人刚才对我的弹唱条分缕析道出,现又一点,一矢中的,原来我为表达诗中热情,过于激扬,违反了乐理,此人看似昏昏噩噩,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乐中高手。”便施礼谢过,又叫八女依次上前敬酒。
酒过多巡,孙扬、郑喜韵已是微曛。郑喜韵酒劲上来,捋袖揎拳,丑态百出,但孙扬始终正襟危坐,对旁边的女子也目不斜视。
梁红玉上前道:“坊间道我秀红楼只会弹唱,不懂机杼。却不知秀红楼亦有个中人才。”奴婢搬来织纺,秋叶自席间盈盈而起,步至机前坐上,玉臂轻展,莲足轻踏,手而舞之,足而蹈之,促促声声,经纬纵横,少倾,已纺出一幅油光水滑的紫色布匹。秋叶又裁剪开来,倩影如燕,针黹若飞,俄而,又裁缝出一袭四品紫袍官服,呈至孙扬席前。梁红玉道:“请大人一试。”春晓、夏花左右走上,抖开官袍,为他穿着停当。
梁红玉道:“大人感觉我秀红楼女红手艺如何?”孙扬官袍在身,尺码、款式无不合身,针脚密缝,裁剪得当,口中却道:“朝廷服饰,尊贵精细,量大繁复,非一人之功所能裁就,秀红楼可有一百名这样的织女?”梁红玉一时语塞。孙扬饮尽樽中酒,就要起身告辞。众女瞧在眼里,人人焦急。一直在观颜察色的章柔荑对身旁的冬雪道:“大姐嫁了人后,再使不出以往那些手段了。此人比郑喜韵奸滑十倍,不揭下他的假面具,此事难成,我且去揭下他的假面具,不怕他不从。”抱了一个琵琶,来到席前,道:“女子章柔荑不懂针黹裁剪,为大人献一曲,大人听过再走不迟。”说罢,也是坐下边弹边唱。只唱得二句,孙扬睁开了眼,章柔荑弹唱的却是汉代著名的淫曲《招商》,汉末汉灵帝沉湎淫乐,在宫中建裸游馆,汉灵帝于船一边与一群,一边听另一群奏《招商》之歌,唱曰:“惟日不足乐有余,清丝流管歌玉凫”。声乐靡靡,灯火迷离,孙扬睁开的睡眼渐渐迷醉,恍惚中看到席前的章柔荑比刚才的秋叶又多了三分妖娆,七分风流,不禁心猿意马,神魂摇荡,冬雪等先后敬酒,不觉饮多了几杯。众女又轻舒广袖,起舞助兴。章柔荑怀抱琵琶,曼歌妙舞,莲步轻移,向一个帘幕重重的暖阁走去,又不断回首,俏目向孙扬顾盼。渐渐的灯火暗去,梁红玉、郑喜韵与其余女子似已消失无踪,孙扬看见章柔荑就要消失在一片珠帘绣幌里,心里一急,起身尾随。章柔荑走入暖阁,却见秋叶坐在阁内,说道:“妮子走开。”章柔荑一怔,道:“该我了。”秀红楼多年经营,每逢遇上重大难事,诸姐妹都在恩客前义不容辞献身,春晓、夏花、冬雪、兰剑、凌霜都曾为此献出贞操,赢来秀红楼一次次飞跃。秋叶只仍是轻声地说道:“走开。”语调坚决,连妮子三字也省了。章柔荑眼圈一红,孙扬的脚步已在帘外。秋叶再不说话,伸手揪住章柔荑往后一掼,章柔荑已被她掼起,滚出偏门外。
孙扬揭开帘子,叫道:“你去哪里?”衣袖被轻轻一扯,跌入布帘后,内里锦茵绣被,熏香扑鼻,一个声音娇腻道:“我在这里。”孙扬伸手一摸,摸到一个脂凝玉滑的女子赤裸身体,问道:“你是哪个章、章柔荑吗?”那个声音道:“金凤玉露一相逢,官人何必相问?”孙扬感到自己似掉进一个熔炉里,熔炉被人抬起,炉火不断被撩拨,熊熊燃烧,再难舍得站起,迷糊里自己身上新缝制的官袍、衣衫被一双纤纤玉手一件件剥去……
三日后,少府监发令:秀红楼承接朝廷宫服、官服织造。秀红楼由此改名绣红楼。云来阁 http://www.xyyq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