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六月季雨势渐急。
09点50分，位于帝光中学西侧的体育活动室站满了二年B班的学生，其中不少人凑在一堆兴奋的讨论着什么，似乎对同班同学意外身亡这件事没有丝毫的恐惧与难过。
有人在捣鼓手机，摆弄一阵后嘀咕道：“奇怪，怎么联不上网。”
“诶，你也是？”
“刚刚都能联上，怎么回事？”
“好烦啊上不了论坛，我还想抢第一手消息，明明马上就能升级二级管理了！”
“不是你们没发现信号为零吗？”
都说少时的涉世未深最令人羡慕，因为它不循世故，可以冲动、可以肆意大笑或大哭，因为没尝过真正的绝望，所以犯了错也会被人温柔的原谅。
然而有时候，这份令人羡慕的无忧单纯亦如尖刀般冷漠得生寒。
也有人是畏惧的，胆小的女生缩在同伴身边害怕的哭着，更有人垂着头不断往角落里藏躲，直到警察的出现，所有人就像排练好了般，停下说话一齐看去。
管纪律的老师被喊出了体育室，大门在眼前关上，就像拉上了通往天国的窗，滂沱的雨势再听不见，余下一屋子学生与几名面色肃穆的警察面面相觑。
如同预料到什么般，有人白了脸。
“被我喊到的学生请出列。”
“武田直。”
“江本沙咲。”
“森园百合。”
“……”
“……”
警员冰冷的声音就像刑前的刽子手，又似一把铁锤，锵锵撞击着这些学生敏感又脆弱的神经，随着最后一个名字念出，几乎大半的学生站在了队列前，这其中就包括先前闹着要上论坛的女生，还有不断往角落藏躲的人。
他不说话，念完名字后一双鹰般的眼死死盯着他们看，终于有人顶不住压力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在怕什么？”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眉骨处狰狞的伤疤与杂志上的黑熊交相重叠。
“不、我没有……”所有的辩解，在黑熊面前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没有？”男人看着他，又看向这群面色惶惶不安的学生，“你们也没有？”
空气凝滞，只见他一脚踩向地板，巨大的响动如同空中直直劈下的惊雷，喝得这群小孩不住哆嗦。
“这不是游戏。你们的同学死了，就在今早，她和你们呆在一个教室突然没了呼吸。”锐利的双眼扫去，他压低声音道，“你们不是喜欢怪谈吗，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
“三年前，东京西区某高校发生过一起性质恶劣的欺凌事件，受害人因为残疾而被同班同学恶意欺辱。和你们一样尽做些幼稚的事。”
他一件一件数着，“藏鞋、撕课本、扔桌子、放虫子的尸骸，到后来，看她不反抗于是就用尖锐的利器戳进背梁，用刀子割下她的发，让她出丑，直到最后将人锁进无人的更衣室。”
“谁也没想到，逃窜在外的杀人犯会在那天跑进学校，躲进无人的更衣室，然后……她死了。”
冰冷的语气，刻意停顿的节奏都令氛围不断凝滞，如同阴间泛上岸的寒水，心理防线已近崩溃的学生开始不住颤抖。
“她吊死在教室中央，脸色乌青，双目直直瞪着教室门外，第二天有人去了学校，看见她的尸体却没人敢动弹，渐渐越来越多的人来达教室，死者身上结疤的伤口开始漫出血水，像溪流一样从上向下流淌，一直流至他们脚下，像索命的链条，无论跑到哪里都要抓住他们，接着怪事发生了。”
“有人说黄昏时看见了她的灵魂，有人说她是来报仇的，学生们开始不安，不久出现了踩踏事件，接着有人食物中毒，有人受高空砸物波及，严重的出了车祸意外身亡，于是一个两个转了学，渐渐教室空了。今井友香会不会变成幽灵？”
“没有然后……下一个就是你？”
燥热的六月季在这刻生出股恶寒来，刺骨的冷意如有实质的从四面八方吹来，二年B班的学生各个面色惨白，所有人惶恐地望着他，有胆小的女生已经控制不住尖声哭了出来，渐大而慌乱的响动被警员突然拔高的声音生生盖过，这一刻真日炼狱般叫人煎熬。
“不想被波及，就全部给我老实交代自己做了什么！”
*
“经过信息筛选，以下与案件相关的讯息有三条。”
“一、森园百合，浅川美织，13岁，一年前帝光论坛曾有一个关于清水丽子的情况跟踪贴，由她们负责更新。”
“情况跟踪贴？”
面对目暮十三的疑惑，警员尴尬地抓了抓脸颊，“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清水丽子在做什么，每天去了哪里，和什么人说过话。”
腾出来供警方用的办公室忽然安静下来，包括毛利、柯南在内的人皆说不出话，反倒是高木涉瞪圆了眼，“你确定这不是监视？！”
面对他的质问，警员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嘀咕了句：“队长搜的消息嘛……”
“接着讲。”目暮十三道。
“是。”
“二、情况跟踪贴主要服务于一名姓早岛的女生”他翻出档案递上。“早岛江梨花，现就读樱兰高校，此外我们查到她的父亲是当今有名的实业家早岛川雄先生。”
“三、关于半年前以清水丽子为目标的欺凌事件，二年B班……全体参与。”
寂静。
这份压抑的安静犹如千斤重，压得人透不过气。
“为什么是全班参与？”柯南问。
警员抓了抓脑袋，“说是有个投票贴。”
“以为是玩笑没想到成真了。无论我们怎么问都问不出消息，只告诉我们不光B班，连别班甚至高年级的人都参与过。”
实在荒谬，这些人将学校当做了什么？
一款可以重来的游戏？一个可以肆意践踏他人，伤害他人的古代城池？
隐隐的怒气在体内高燃，毛利小五郎问：“事发后难道都没老师去阻止？”
警员紧张的吞了口唾液，“有学生制止了。”
“一个叫赤司征十郎的学生。”
屋子再次安静下来。
真相已然浮出水面，所有的信息都在证实那番话——今井友香的死是个意外。
“现在今井友香为什么吃下那盒食物已经不重要了，我们需要尽快搞清楚，这些人里谁最想清水丽子死。”
“报告警官，这里搜到一些……”
在他们整理线索时，柯南借着身形的优势悄悄溜了出去。
*
在柯南他们进入办公室时，丽子摆脱掉身后紧跟的警员往二年E跑去。
——她怀疑滕谷真纪失踪了。
离开医务室时借着整理床铺的间隙，仔细找了圈那本小黄漫——谁能想到，有一天小黄漫还可以有这样的用处。
然而无论枕头下，还是床底都没有，不安升起，某种直觉趋势下，她认定滕谷真纪失踪了。
能记住大小姐在E班，还要托某次篮球部连胜聚餐的福，那时丽子刚刚穿来，坐在一群男生中不安到极点，与青峰、绿间同班同学的滕谷真纪铁青着脸将她从黄濑凉太身边推开，态度强硬，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救她于水深火热中。
第三堂课的预备铃在耳边响起，她喘着气推开E班的门，上次的乌龙事件令她直接越过青峰大辉，喊了绿间真太郎。
“绿间君！”
翻书声、细碎的说话声，无数杂乱的声音遽然停下，无数的目光看来，讲台上的秃顶老师啊了声，不等说话绿间真太郎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迎着各色隐晦难辨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穿过走道，高大的身影停在门外，将娇小的清水丽子完全挡住，接着刷拉一声将门关上。
这下无人的廊道便只剩下他们俩。
“对不起，这个时间来找你。”她道着歉，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凝重、不安。
硬要说的话，两人的关系在整个篮球部里属于最浅薄的那一列——彼此搭过的话十个指头都能数过来。
“没事。”绿间真太郎扶了扶眼镜，脸上常年不化的冰山在这一刹竟给了丽子难以形容的心安。
“有事吗？”
“请问滕谷真纪在教室吗？”
滕谷真纪？
绿间在脑子搜刮了一圈得出个模糊的结论，习惯使然，不相干的人事他都懒得留意，包括与家里有生意往来的藤谷真纪。
大概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说不清何种心理，凝神看了会，接着像是掩饰什么般拉开教室门。
前后不到二十秒再次迎上一波视线扫描，好脾气的秃顶老师站在讲台上，拎着课本汗颜的望着他，刚要说话绿间真太郎又拉上了门。
“没在。”
“那她早上来过吗？”
绿间真太郎嗯了声，“这几天在路边遇到过。”
“路边？”
“周一开始她就不坐家里的车，开始自己上下学。”说到这他顿住，像是感应到什么般垂眼看她，“滕谷出事了？”
敏锐的洞察力，能站在赤司征十郎身边，并与其关系颇近的人又岂会那么简单。
丽子紧张地揣紧手心。
面对她的欲言又止，绿间平静道：“我帮你留意下，如果看到她会第一时间告诉…黑子。”
“谢谢。拜托你了绿间君。”
所以。
滕谷真纪会在哪里？
不可能凭空消失，但谁都没有见过她，包括来找自己的警察。
丽子无法坐视不管，要问她两的交情……一本小黄漫算不算？
她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其实也不用替自己找那么多借口，只是于心不安，只想为了心安罢了。
楼道昏黑，思绪沉淀，忽然有画面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接着医务室木村老师的脸浮现于混沌寂静间，画面渐清晰，那张毫无血色，惨白到极点如同水鬼般盯着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
毫无防备，被突然打断的丽子险些一屁股栽楼道，她急忙抓住身侧的栏杆回头一看，柯南竟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对方神情难辨，大大的黑框眼镜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出一道晃眼的光。
“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很受欢迎。”
“被人讨厌也算受欢迎？”
面对她的自嘲，柯南皱了皱眉，年轻而优秀的侦探有着天生的骄傲，但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要柔软，他用自己的方式解下丽子浑身竖起锐刺。
“我觉得那不是讨厌。”
“讨厌一个东西很容易做到，但能做到这种地步，可以说我从来没见过。”
这种岖形的，完全扭曲的状态。
丽子冲他无谓的笑了笑，“我的荣幸。”
柯南盘手枕起后脑勺，“你早就知道是谁了，对吧。”
得不到答复，他靠在墙上，“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说该死的是我。”
——该死的是你！
随着这道尖锐的嘶喊，无数画面涌入丽子的脑海中，一如当时站在教室听见柯南用稚嫩的童音推理出越来越近的真相，那些画面强硬的植入脑内，布满裂痕，碎成数段的形状，倒映出她被拖拽——不对，是清水丽子被拖拽的身影。
很多人包围着她往阴冷湿漉的卫生间涌去，无数的手、脚捶向纤细的四肢，落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印记。
有人在笑，拿着手机对准她照，摄像头的白光无端闪烁，而早岛江梨花撕扯着她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尖声道：“清水丽子，该死的是你！”
周遭嘈杂，清水丽子却在这阵嘈杂下笑出了声，哪怕被人一把抓住长发，那张高扬的脸也依旧精致得叫人呼吸一滞。
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头发被拽下一大把，衣服极近碎裂却仍旧笑得张扬，栗眸幽深斜下，仿佛看小丑般，轻飘飘又无甚感情的说：“可我还好好活着呀。”
平淡的词句令人止不住发寒，在早岛江梨花愤怒的尖叫下，高扬的手狠不能杀死她时赤司征十郎出现了。
丽子忽然感到一阵寒冷，她抱紧手臂，坐在灰暗的楼道里，天光昏晓，阴雨仿佛要将城市装进水袋中，而她在水中浮浮沉沉、沉沉浮浮，没有支点无法上岸。
这些画面就像是触发了某类支线任务，点亮图标后，相关的线索疯也似的涌入，并强硬的告诉着她【清水丽子】曾经发生了什么——可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因为她不是清水，她是丽子。
——怪物。
“怪物。”
可不就是怪物吗，身处在这个圈内，迈不出脚，也无法后退，就像舞台常驻演员，人人都可以喜欢她，一念之差人人也都能厌恶到狠不能杀了她。
丽子将头埋进腿间，身后响起轻巧的脚步声，柯南停在她面前，“我不这么认为。”
我不认为你是怪物。
“相反的，这个地方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这里不太正常。
啊，没错，她也这样想着，这里不太正常，所以终于有人和她拥有相同的想法了，对吗？
令人窒息的恶性玛丽苏光环终于失效了，对吧？
抬起头，一大一小的两人在楼道间一坐一站，面对着面。
空气寂静，四目相对间她说道：“有心动的感觉吗？”
“哈？”
话题跳得太快柯南没反应过来，愣神中面前暗下大块阴影——对方凑近他，如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脸庞上落下一吻。
“这样呢？有心动的感觉吗？”
“……！”
双眼滚圆，他一脸震惊地瞪着她说不出话，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脸上犹如火山喷焰般燃烧起来。
一定在腹诽，就像曾经坐在电视机前看他吐槽毛利小五郎一样，丽子笑起来，“我认为早岛江梨花还没有那么傻，送人毒药还明码标价般写上名字，换句话说她被人利用了。我怀疑这后面还有一桩事，中国有句古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侦探，能不能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