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年,我在外头看见那些身上有伤又不敢去医院的人,我就去帮他们治疗。久之,就有不少罪犯知道,生病去医院治疗会暴露身份,但是来找我就不会。”
“这么多年来,你应该是见过不少犯人了。那像我这样的,你见得多吗?”
“你算是最普遍的。”老中医边在诊断纸上写着只有他才看得懂的药名,边说,“见过我的杀人犯,包括你在内,你们的病症都不算什么。你们杀人,好歹能给自己一个理由。有的不过是执念过深,走火入魔,本身是要抓杀人的那个人的,哪知道回过神来,自己也杀人了。”
尹舜微震,心中存有的怀疑好似正在被证实,那些遗失的照片再度在他脑中闪过模糊影像:“你说的这个人是?”
“别问,我不会说的。你们这些人的秘密,我不仅对正常人保密,对同样是罪犯的人也会保密,肯和你讲这么多已经是底线了。”老中医写好药方,去药柜抓药。
他起身后,尹舜见他座位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宫殿的相片,宫殿看起来规模不大,小小一间,殿前一棵飘满红彩带的树。
老中医抓完药回来,见尹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告诉他:“岛西临海那座山上的神呢教宫,几年前我在那里祈福,拍下这张照片留念。”
“您不是不迷信?”
“我接触过那么多犯人,为你们每一个人的罪孽保密,我心理会没点压力?你们有得地方说去,我该找谁说?这种时候,不存在的东西反而更加可靠。”老中医在包好的中药包纸上写服用方法,“来我这里的很多犯人,我都会建议他们去这个教宫祈祷。他们会把自己所积累的罪业放在一个瓶子里,绑上红彩带,挂在这棵树上。神会宽恕他们的罪业,而接下来,就看他们要不要宽恕自己。当然,这些都是不科学说法,不过是让他们心里求个安慰罢了。”
老中医用袋子装好中药,递给尹舜:“一帖药分三遍煮,一天喝三次,别忘了,少一次就没效果了。”
尹舜接过中药,目光深深地再次看了那张神呢教宫的照片一眼。
尹舜离开诊所后,老中医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本子,本子里写了满满的特征词,例如“癞子头”、“眼白痣”、“板牙猴腮脸”,里面出现次数最多的词是“人格分裂者”,老中医拿起笔,将从08年便有就诊记录的“人格分裂者”一行一行划掉。
直至将今年“人格分裂者”这个词划完,他方合上本子。
他望着贴在墙上的“神呢宫教”相片,将相片撕下来,翻到背面。相片背面是另一张照片,一个女人的照片。这个女人是他老婆,也是莲庭案的死者。
08年,“人格分裂者”第一次踏进这间诊所,将一块观音玉佩放到这张诊桌上,说:“这是那个女人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每次看着它,我就感觉自己在受罪。”
当时老中医接过那块玉佩,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容和善的观音,眼眶红起,藏在那点红深处的,爱恋、痛苦、恨意、杀机,早年过半百的人,硬生生把这些情绪藏起,不断在颤抖的手,也装作是老年人的通病。
那块玉佩,老中医做梦都不会忘记,是当年他在莲庭送给爱人的生日礼物。他和爱人是师生,在当时那个社会是被法律允许但不被世人允许的恋情,他们两地分居,从没向外人公开过夫妻身份。一个礼拜只有两天,爱人会去找他团聚。
哪知98年8月15号那天,爱人在去找他的途中遇害了。在爱人的尸体被发现在火车轨道下的田埂时,丢失的玉佩就在告诉他,犯人并不是无处可寻。警察只找过他一次,因案发那天他在省外出差,所以很快洗清嫌疑。之后,即便他再找警方要线索,警方也因工作繁忙而无暇理会他。
他尝试用各种方法去寻找犯人,可是连警察都找不到的犯人,他又怎么可能找得到?最后,他只能抱着不大的希望,选择等着犯人自己上钩。
那几年他快速地老去,老到面目全非。
08年,五十几岁的他已老成七老八十的乌糟老头模样,被岁月和惨痛折磨无形才等来那个犯人。在报警和亲手杀死凶手之间,老中医选择后者。凶手竟然觉得被三重人格折磨是种痛苦,那就让他在这种痛苦中慢慢消亡。
时至今日,老中医在人格分裂者药中下过的慢性毒药,已积累到一个剂量。
那个犯人的肾脏已坏死,他的心脏正在以加速度走向衰竭。老中医只盼他接下去的日子,到狱中被这毒、被他的人格、他的罪孽削磨至死。
岛西临海的山由于山高路险,所以几乎无人踏足。山上的神呢教宫已然荒废,宫殿内神像灰尘遍布,缠满蜘蛛丝网,连个打理的人都没有。
殿前的树已经长得老高,那些曾在它是矮树便挂在它身上的飘扬着红彩带的瓶子,也已被撑到云霄。
后来再来的人已没法将瓶子挂到高枝上,只能塞进树洞里,或挂在较矮的枝头。
红彩带上书写了挂瓶者的愿望,时间大多在多年前,愿望多为姻缘、平安、钱财,书写罪业的人肯定是不敢将愿望写全。
在矮枝头上,尹舜找到一条红彩带上写着“1998莲庭”,落笔日期是上个月。
找到这条红彩带,尹舜心脏骤然加速,他奋力地拽着这条红彩带,挂着红彩带的树枝在被粗暴地狠拽几下后,咔擦断裂。一堆瓶子哗啦啦掉下,在地上摔得稀碎。
忽地起风,将树上的瓶子吹得叮铃响,树须拂动,似乎真有神灵在望着他。
稀奇,地上所有瓶子全摔碎了,唯有牵连着“1998莲庭”的瓶子安然无恙,似乎是提示着尹舜去捡它。
尹舜将没破碎的瓶子捡起,只见玻璃瓶子里装着几张被卷起来的照片。
心脏跳动速度愈发快,尹舜砸开瓶子,取出照片,将卷在一起的照片一张张敞开。
是老房子那儿,遗失的莲庭案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这一瞬,尹舜明白为什么这组照片必须消失了。
这组照片和警方当时拍的第一现场不一样,警方发现的现场是被人破坏过的。这组照片里的女人,脖子上挂着一块观音玉佩,而警方提供的现场照,这块观音玉佩并不存在。
拍这组照片的秋立志,一直在现场等待警方到来。所以,观音玉佩消失只有一种可能,是秋立志拍完相片后,拿走了这条项链。
他为什么要拿走这条项链?或许这条项链上,无意间留下了凶手的指纹。而他在拍完照片后,惊觉这一点,于是拿走项链。后来,照片也没销毁,作为私密存在着。
那他又为什么要替凶手消除证据?
只有一种可能。
走火入魔。要抓杀人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成了杀人的人。或许这就是那个年代专案小组里的人,对一个案子最深的执念。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愿再入专案小组的原因。
风再度吹来,红彩带飘扬,树上挂着的瓶子互相撞得哐当响。
尹舜仰望着眼前这棵树上的瓶子,心里问着:罪业,真的是能被神宽恕的吗?
第五十五章
夏槐离开老家时年纪还太小,早忘记上次见到的老家是什么模样。但是再度回到这个地方,夏槐能看出来,老家没怎么发展,最大的变化就是人少了,一条路走下来见不到几个年轻人,听老人说村里年轻人都去临近城市发展,去海岛的尤其多,现在这个村子,说是老人村不为过。
舅舅家离夏槐下车的车站最近,多年y-in影致使他想到舅舅一家仍心存愧疚,甚怕碰面。可这次回来心态却莫名其妙有所转变,那些厚重的愧疚非但没让他尽量避闪通往舅舅家的路,反而让他想去看看舅舅一家现在过得还好不好。
夏槐犹豫要不要去舅舅家看看,犹豫完后,发现已不知不觉来到舅舅家门口。
舅舅家是泥土堆建的土房子,几年来并无翻新加固。土墙上被人用喷漆涂写着蚯蚓一样的大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债不还,剁你手足”,“绞你舌根,杀你妻子”!
虽只是几个字,内容便足够叫夏槐心头一凛。看来舅舅一家过得一点也不好。
房子大门开敞,里面没人。农村人在白天很少会关门,即便没人在家中大门也是开着的。
夏槐走进房内,正中木桌上供着的遗照万分显眼,定睛一看,夏槐不由大惊,那是舅妈的遗照!
舅妈居然过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怎么一点也没听说?
正在震惊与疑虑之际,身后来了动静。夏槐转身一看,未平下的惊讶再次受到强烈冲击。
眼前出现的人,没有左腿和右手,仅左手撑着根拐杖支撑整副身体。夏槐震惊了好半晌,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舅舅!
见到夏槐,夏舅舅大概也是受到同等惊吓,本就略凸的眼球在一瞪之下似乎要喷爆出来。夏槐看见他张口要说什么,出声却只有呜呀不清的声音,细看,原来是舌头没了。
过往盼着逃避的y-in影,顷刻烟消云散。他抖着手慢慢伸向舅舅那残缺肢体的断口,声音哆嗦着:“舅舅?舅舅,你怎么会……”
被夏槐一碰,舅舅如遭雷击,猛地哇哇大叫,拄着一根拐杖发狂般地回避夏槐,口中咿咿呀呀之声似不断的涎水,流淌不止。
舅舅的反应如看见蛇蝎,看见豺狼虎豹,夏槐上来抓他肩膀,他用最大的力气艰难地扭动身子甩开夏槐的手。
“舅舅,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面对夏槐的追问,舅舅慌不择路,一拐一拐迅疾地躲进离自己最近的厕所里,快速将门关上,任夏槐在门外再喊几声“舅舅”,都不愿出来。
讶然、震撼、疑惑、无奈,在极短的时间里一前一后涌上夏槐心间。
他叹口气离开舅舅的房子,看着屋外土墙上喷写的扭曲的字,心念:舅舅真的是因为欠债而变成这样的吗?
家破人亡,妻死子丧。夏槐怎么也想不到,多年避不敢见的舅舅,居然会成为今天这副模样。
舅舅家是不再去了,夏槐绕回自己原先的家看了一遭。
他们离开海岛的那天,母亲将旧居卖给他人。听村里人讲,自他们离开后,那房子就像座凶宅,谁住进去都有毛病,后来又转卖了好几次,都出现这种问题,久之没人敢买也没人敢住了。现在他们的旧居是座空宅,里头只剩几件破家具,还是当年他们用的。
夏槐走进旧居内,坐在老旧灰脏的木沙发上,他坐的位置正好面对门外的小庭院。
脑中深处的旧记忆被一层层揭起,他最不愿面对的那天,于此刻悄然无息爬上回忆的舞台。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槐对10岁那年有限的记忆,坐在这个地方后,仿佛被开发到极限,最不起眼的细节也被记忆从夹缝里凿出来。
表弟的满月酒,庭院里十几二十张酒席,大部分菜是外面餐馆定的,但是烤r-u猪要母亲自己动手,所以母亲那天几乎都待在厨房里忙活。
乡亲喝酒喝得不亦乐乎,没到两个小时有些人就已经喝大了。舅妈在外面应酬乡亲,期间进来喊待在房间内的舅舅出来帮忙。舅舅出去和舅妈一起应酬。
当年湘姨还在,满月的小表弟是湘姨在照顾的。湘姨照顾表弟睡下后,回自己房间忙活一阵自己的事,然后出来帮忙搬新运来的酒。
夏槐走进房间,看见躺在自己床上的小表弟睡得正香甜,因那天天气较凉,怕小表弟冻着,他给表弟加上一层棉被。这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个举动。
9岁的夏楠跑去厨房找母亲,不知又说错什么话惹怒了妈妈,被妈妈吼骂一声后开始哭闹。舅妈正巧进屋内拿酒杯,见她在哭,过去安慰她。随着跟进来的舅舅觉得舅妈太过溺爱小孩子,说夏楠做错事就是应该被骂。夏楠越哭越大声,跑去找湘姨求安慰。
夏槐本想去问夏楠发生什么事,想想没过去问,跑到庭院来穿梭在酒席之间。村里大人抓住他,逼年仅10岁的他喝酒。他被逼无奈喝了一口,顿时被呛得脸红脖子粗,村里大人见他这副滑稽模样,一个个笑得不亦乐乎。
夏槐咳嗽的时候,喝得最大的秦非进他们屋里去借厕所,出来后便见他脸色颇异,也不继续同人喝酒了。他一定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最后,表弟被发现死亡。全家那些躲房里的、在外面的人,全跑来围在表弟死亡的房间门前,一时大乱,对表弟的死,宾客众说纷纭,秦非坚定表弟被谋害,村中警官断定表弟死于“蒙被综合征”,当天结案。
而夏槐,也自那天起披上误杀表弟的骂名。
坐在这里的夏槐,将这段记忆不断于脑中回放。跟着处理过刑事案件的他,此时终于发觉事有不对之处。一定有人害死了表弟,可如秦非警官所说,以那天的情况,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害死表弟,连秦非警官自己也有这个可能。
每个人都有嫌疑,谁会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这个疑惑,夏槐今夜独自在这座凶宅里想了一晚上都想不通。
次日清早,夏槐准备回海岛。
出门时往屋后溜了一圈,夏楠9岁那年在屋后种下的花树,竟想不到现在还活着。没人打理,杂草丛生,但也兀自生长得茁壮,一朵朵花开得正艳媚。
夏槐摘下一枝,包起来,准备明天在夏楠的婚礼上送给她。无论那场婚礼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毕竟也是他妹妹最重要的日子。
回到海岛后,夏槐独自去医院看妈妈。护工说自从换到新病房,妈妈就喜欢坐在阳台上看外面的风景,一坐一整天,坐着什么也不干,就是数天数。数到底了就从头再数。
今天早上夏楠和向昱新来过,因为明天的婚礼想让老人家去参加,准备将她接去家住。谁知老人家离开这个病房就要闹,死活不肯出去。
向氏夫妇俩没有办法,只能让妈妈留在病房里,说明早再来试试。但医生的建议却是最好不要让老人家外出。
母亲现在依然坐在阳台,夏槐走到她身边,喊了声“妈”。
夏妈妈没回应,自言自语着:“三千两百一十天、三千两百一十二天、三千两百一十三天……”
“妈,我昨天回老家了。”
“三千两百一十四天、三千两百一十五天……”
“妈,你相不相信,表弟不是我害死的?”
“三千两百一十六天、三千两百一十七天……”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学校,来到宿舍门前,夏槐看见倚靠在门口穿着黑色风衣外套的尹舜。
“尹舜?”夏槐眼睛微微发亮,疲惫感消失许多,心中有些欣喜。
只是一天不见罢了,好似隔了几个春秋,这一刻竟有久别重逢之感。
尹舜看见他,微微弯起唇角,从背后拿出一盒包装j-i,ng美的瑞士巧克力。
“巧克力?”夏槐快步上去接过来,拆开盒子,只见盒内巧克力围成心形,躺在巧克力中间的是一条挂着剑形吊坠的项链,项链作工完美古朴,不像这个年代的产品。夏槐问,“还有条项链?”
“这条项链是希腊上个世纪制作的,以达摩克利斯之剑为型。虽说这把剑代表时刻的危险,但这条项链却是一个护身符,曾戴过它的一个欧洲贵族靠它死里逃生多次。”尹舜将项链从盒中拿出来,说,“昨天和我教授打赌,赢回来的。现在送给你。”
夏槐笑着问:“你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今天是你生日,你忘记了?”
夏槐蓦地一怔。恍然记起,今日是11月1号。他只记得明天是夏楠婚礼,还真忘记今天是自己生日。
尹舜亲手把这条项链给夏槐戴上,在他额上亲了一下,柔声道:“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夏槐呆愣几秒,随后,缓缓伸出手抱住尹舜,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像是流浪了一天的人,现在终于找到依靠。
深呼吸了一口气,夏槐低声念:“谢谢。”
他谢谢尹舜,能在这么疲惫黑暗的时刻,让他感受到一点温暖。
第五十六章
专案小组办事效率很快,收到尹舜的相片和报告,知道秋立志有可能是嫌疑犯后,不到一天便找出几个可疑点,从那几个可疑点下手,线索越摸越清晰,基本可以确认,秋立志就是莲庭案的真凶。
易清决拿到莲庭案相片的那天,望着那几组照片足足发了一晚上呆。
他已经快忘记自己执着于这个案子的初衷了。
仅是“公平执法”四个字,绝对不能支撑他这么多年来对这个案子锲而不舍,但要说“维护正义”,在见到这组照片,确认第三个凶手是谁的那一刻,他不知自己究竟在维护什么样的正义。
恍地想起,当年第一次提出“三人犯罪”推论的人,正是秋立志。那时候秋立志已将自己圈入犯罪人员名单中,他当时说:“其中一个人,他有点疯魔,偏执,极端。他可能有个体面的职业,或许受人尊重。但他处理不好与人之间的关系,只专注于一些一文不值的研究,最后现实与虚幻不分,杀了人。”
那应该是秋立志最接近于自首的一次。想来,当时的秋立志,已将“那个人就是我”盘绕在喉中,仅差一步就会脱口而出。只是最后,他又将这句话咽下去,选择继续伪装沉默。
这三个犯人,一个天生变态,一个愚昧无知,一个执念过深。王胜强死不足惜,肖玫令人可恨可笑,可对于秋立志,易清决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易清决经历过专案小组风雨飘摇的那几年,见证过为破这个案子而牺牲的同事和前辈。他能明白为这个案子搞得妻离子散的秋立志的感受,只可惜这一切,在法律上都不能成为秋立志犯罪的借口。
向下属下达拘捕的命令前,易清决独自来找秋立志。
秋立志现在居住的小区是一个新开发的,专门提供给老年人养老的小区。他儿子在这里为他买了一套房,让他在这里养老。
易清决上一次见到秋立志,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但就这几个月的时间,秋立志像变了个人。瘦骨嶙峋,面无血色,仿佛正在生一场大病。
见到易清决,秋立志已有一种预感了。比起紧张和无措,出现在秋立志脸上,相反的是理智的冷静。
他让易清决进来坐,烧水时顺便将刚刚正在看的医检报告收起来。他肾脏功能坏死的事情,至今还没让任何人知道。
易清决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摆放的一杆小天秤,天秤左摇右晃,好像永远没有平衡的时候。
“还记得当年在小组里,我跟你学了很多东西。”易清决望着眼前这杆天秤说。
守在烧水壶前的秋立志一哂:“你一进警队就很优秀,从来不需要我们去教你什么。”
“可是当年的我受你影响很大,你的一些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易清决伸手控制住天秤的平衡,“秋教授,你说过,这个世界的公平是很少数的,犹太人教育自己的孩子从小就要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你当时给我看一杆秤子,那杆秤子一头重一头轻。你说重的那一头是私欲,轻的那一头是正义。大家都选择私欲,但是我们一定要站在秤子上正义的那一头,让这杆不平的秤子,尽量保持平衡。要不然,所有人都不维护正义,这个世界就垮了。可跟我说这个话的人,今天怎么会站在‘私欲’这一边?”
气氛安静下来,只有水即将烧开的声音呼噜呼噜响。
秋立志低下头,仿佛叹息般无奈地轻轻笑了一声:“我当时想过,等抓到凶手,我就自首。”
水烧开,水壶上的按钮啪嗒一声跳起来。易清决缩回手,默望着被他调平的天秤不言语。
“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打算主动去找你,但是有件心事我还没了。”秋立志提着水壶缓缓走到茶几,“我想亲眼看着我儿子娶媳妇。”给易清决倒了杯热水,他目光带着恳求希冀望着易清决,“他明天就要结婚了。”
“……”易清决凝望他眼中的恳求,久久地深思。
威斯汀大酒店是海岛市最豪华、星级最高的酒店,今天昕誉科技有限公司的总裁在这里举行婚礼。向昱新包下整间酒店,只有被邀请的人才能进入。
婚礼在一楼礼堂举行,向昱新朋友众多,大多是上流社会人物,海岛市的名人几乎都到场了。
夏楠的朋友全是残疾中心的,但向昱新也不介意,将她那些残疾的朋友也都邀请来参加他们的婚宴。夏妈妈还是不肯走出病房,夏楠只得放弃让她来参加婚礼。
夏槐和尹舜穿着体面的西装到场,偌大的礼堂热热闹闹聚集了数百来个人,耀眼的、残缺的、富贵的、贫穷的,两个身份悬殊的人的结合,两种极端的文化交汇,势必造成这样强烈的反差冲击。
新娘还没出来,向昱新招呼了夏槐和尹舜一会儿,转而又赶忙去应酬其他朋友。
向昱新尤其和四个人亲近,三男一女,长相都略奇怪。一个男的刀疤头,他们叫他老疤,一个男的瘦成竹竿,他们叫他竿子。一个男的一只眼睛翻白,他们叫他烂眼。还有一个女的,c,ao着广东那边的口音,他们叫她广姐。
这一看就不是向昱新在正经生意上认识的朋友,夏槐估摸,这四个人是向昱新合伙的毒贩。
尹舜问夏槐:“你是不是该去楠姐那里了?”
夏槐看看时间,一声“哦”,转身就要去找夏楠。
这时,一个手举装酒托盘的服务生走到他面前。
夏槐抬头一看,见眼前伪装成服务生的人是白泽廷。白泽廷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提醒他,记得按计划行事。
给完这个“提醒”的眼神,白泽廷便离开了。
夏槐再度扫视一遍热闹的礼堂,这次他注意到穿梭在人群中,包括白泽廷在内的五个服务生,全是缉毒队的同事。
夏楠在休息室里刚化完妆,夏槐进来,她欣喜地站起来:“哥!”厚重的婚纱穿在她身上让她站得略显不稳。
“你今天真漂亮。”夏槐说,他从身后拿出那朵老家摘来的花,“这朵花送给你。”
这朵花委实顽强,离开枝干一天,仅靠水生存,竟没显任何衰败痕迹。
夏楠惊叹一声,双手接过:“哪里买的花?真好看。”
“前天我回了趟老家,这是咱们家门口的花,当年你种下去的。”
“它还活着?!”夏楠仿佛见到许久未见的孩子,更加宝贝地拿着它,眼中一片温和,“我要带着它结婚。”
结婚仪式开始前,又一位宾客到来。
一身黑色西装的秋立志来到婚礼现场,身后不远,易清决、娄京、袁樱跟着他。不等这场婚礼结束,他就得跟易清决到警局去。
向昱新见到来人,忙放下眼前的应酬过来:“爸,你终于来了!”望向后面模样严肃正经的三个人,向昱新问,“他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