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科幻小说 > 有欲有求 > 正文 第4节
    白星驰本来装着豪放想一口闷,怕被人知道他杯里的酒兑了水,闻言登时收敛了动作,小口小口啜着:“哎!”

    夜色渐浓,清吧里其他客人陆续离开,滕宁看了眼时间,抬手扯了下白星驰的上衣后领:“回去了。”

    “再玩一会!”对方不领情,边鼓掌边大声对歌手叫好,“下一首!”

    “那我自己走。”

    见滕宁果真撒手了,白星驰转过身:“等等——”然而,他的呼喊被突如其来的“砰”一声巨响盖过,歌手深情的低唱也立刻停下了,所有人或警惕或慌张地看向从门外走进的几个高大男人。那是一群alpha,领头的人衣冠楚楚,却长得矮胖,竭力摆出高傲的表情也显得猥琐又小气,滕宁看着总觉得有点眼熟。

    刘思瑞直起身来,眼底的嫌恶快要溢出来:“哟,这是要闹事啊?”

    那胖子凶神恶煞地笑笑:“我姐不在?啧啧,老子来找你聊聊!”说完一挥手,示意跟班上前将人捉过来。

    滕宁听明白了他俩的关系,挽起袖子问:“要帮忙吗?”

    “当然。”刘思瑞啐了一口,“打死他丫的!”

    向来不怕事大只求热闹的白星驰兴冲冲举起刚才还坐着的椅子:“我他妈最喜欢打群架了!”

    第10章 第十章

    这场闹剧在刘思瑞他女人回来后正式终结。

    艳丽的alpha冷笑着狠狠踩了脚胖子的心窝,在他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上又添了淤青,痛得他连连惨叫。其他人也七七八八倒了一地,要么头破血流,要么鼻青脸肿,要么腿骨折了,正滚在地上不住地呻、吟,根本无暇管他这个老板如何。

    女人刀锋似的细高跟看得白星驰也浑身一颤,慌不迭躲闪:“爸爸,这谁啊?”

    “刘思瑞的女朋友。”滕宁低声解释,“地上那个是她弟弟?”

    而当事人之一,刚才摔酒瓶砸人脑袋风风火火的刘思瑞,现在挨着人添油加醋告状,听得女人往脚上更用力了些。眼看胖子就要厥过去,滕宁还落井下石:“上次我回去也碰上他了,喝得醉醺醺在虐猫,结果被我打了一顿。”

    女人叹了口气:“真是抱歉,因为我的事情把你们牵连了。”

    最近她家借联姻似乎攀上了谁,正作威作福,她这个不成器又愚蠢的弟弟就被撺掇来闹事。她之所以忙着工作,也是为了暗地将他们的势头压下去,不想让刘思瑞烦心。谁知一时不慎……

    胖子挣扎着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龇牙咧嘴,仍不知死活地嚷嚷道:“都怪你……我才是家里最有出息的alpha!区区一个女人——”还没来得及骂出后半句,刘思瑞已经按捺不住怒气,抄起酒瓶往他嘴里重重一塞,堵得他两眼发白。

    白星驰终于弄明白了始末,赶紧摆摆手:“没关系,以后过来喝酒,给我们打折就好了!况且这家伙长得那么丑,多欠打,我好久没试过这么痛快!”他边说边拧了拧手腕,笑得分外张狂。

    “没问题啊。”刘思瑞答应得爽快。

    女人的表情柔和了不少,终于舍得放过快不成人样的胖子:“滚吧,下次再来,我就废了你那东西。”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声音非常清脆,吓得胖子遍体发寒,挣扎着爬了起来。至于跟班们也不敢继续找事,颤抖着捞起胖子跑了,留下斑斑血迹与破损的桌椅、杯盘狼藉。

    告别了刘思瑞他们,白星驰一路上叽叽喳喳炫耀自己战力惊人,结果被滕宁淡淡地来了句“宝刀未老”,顿时泄气了。不过这回他已经满足了,而且还有额外的打架福利,心里高兴得很,哪会和滕宁计较。

    出地铁站时,白星驰停住脚步,吸了吸鼻子,忽然转头问道:“爸爸,你发情了吗?还是激素出问题了?”

    作为beta,滕宁对自己身上的气味不太敏感,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有。”

    “真的。”对方凑过来,“橘子味很浓,啊,你手环是不是坏了?”

    闻言,滕宁低头看去,才发现在那通大混战中他的手环磕坏了一小截,堪堪挂在他腕上,看起来好像要断了。抑制效果自然没那么好,导致他不断散发气味。幸而他不是alpha或者omega,激素水平比较低,被人闻到也不会引起混乱。

    “没事。”他脱下手环放进兜里,视线落在街道处的路牌上,“太晚了,你早点回去。”

    白星驰轻声哼了一下,朝他挥挥手:“行,你记得去修好,不然总是散发魅力,会惹来一大堆狂蜂浪蝶……”后半句明显是调侃了,滕宁扫了他一眼,这家伙立刻正经地合拢嘴唇,逃也似的跑进路旁的小区里。

    滕宁目送他身影消失,才慢悠悠离开,有路人擦肩而过,疑惑地回头看他,也许是惊讶为什么会有beta不掩饰气味。

    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橘子的味道,例如滕暮山,滕宁握紧地铁扶手,别过脸,正好注意到两个偷瞧他的女生慌张低下头,大概是omega吧,说话声也弱弱的——滕暮山永远不会对他有这样热烈的反应。

    这个仿佛隐藏在海洋深处、冰山似的男人永远波澜不惊,随着岁月流逝,脸庞更加成熟锐利,更加令他心动又难过。

    到家已经凌晨,滕宁放轻了动作,谁知客厅还亮着灯,滕暮山合上书,朝这边看了过来。他也不躲闪,就这么带着一身清新甘甜的橘子味进门,淡定地换鞋,从对方的目光中走到厨房找水喝。

    滕暮山有些惊愕,过去滕宁迟了回来,总会向他道歉,然后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即使成年了,也依然保持这样的习惯。况且他刚刚闻到了那股无法被忽视的味道,一般来说,只有暴力损坏、官方替换以及个人进行性行为的时候才被允许摘除手环,而滕宁很大可能是第三种情况。

    因为在滕暮山的印象里,这个外甥非常乖巧,最出格也只是当初向他告白,着实是个好孩子,所以他毫不怀疑接受了自己的猜测:“你成年了,要注意安全,不要随便——”他能够轻易在百人千人的大会上谈论器官、身体构造,却突然不能在滕宁面前坦诚地表达。

    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滕宁垂下眼,反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对啊,我成年了,所以应该不需要事事向家长报备吧?”今晚的打斗、刘思瑞那对的亲密不知不觉刺激到了他的情绪,尤其被这么一说,他顿时感到了不被信任的愤怒与失望——对方理应心知肚明——他只喜欢一个叫滕暮山的男人,撞了南墙也不舍得回头。

    并不打算与他争执,滕暮山眉头紧蹙,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对,你不需要。但成年不意味着肆意妄为,除非决定认真发展一段感情,否则你不应该随便和人进行性行为。”

    滕宁嘴唇张了张,终究将那些过分刻薄的话咽下去:“舅舅,我比你更懂感情。”

    似乎察觉到什么,滕暮山看着他的脸,然后又看向他腕上由于长期戴着手环留下的浅浅痕迹,没继续说下去,沉默使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许久,滕宁长长吐出一口气,略带些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我没有和别人——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他们,更不会被吸引到发情。”见滕暮山表情未变,又补充了一句,“我追求一个人,是以一辈子为前提的。”他可以毫无顾忌说出“喜欢”诸如此类的话语,此时却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费劲地挤出来,要剖开自己的内心实在太难了。

    “滕宁。”

    他抬起头,是滕暮山开口了,眼眸沉静如海,里头尽是捉摸不透又令他为之沉迷的情绪。他听见对方说:“我不是怀疑你。”

    这就够了,滕宁眨眨眼,泛起的水汽快要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一点点好啊,对于漫步在寒冷冬季的孩子来说,是手上燃烧的火柴,是嘴巴刚好尝到的热汤,已经足够让他放下所有难过和坚强,变得柔软。

    旁人觉得滕暮山俨然一座冰山,看不穿,碰不到,只能远远望着,可滕宁觉得这是他的温柔乡,刀枪不入的英雄从风尘仆仆之中赶来,只为睡在此间喝一杯酒,即使这一刻死了,也甘愿埋藏在里头。

    滕暮山还在等他回答。

    “我知道。”滕宁捻了捻指头,趁对方没有防备,上前牢牢地抱住,“谢谢舅舅。”

    这样的姿势超出滕暮山所料,他一直习惯和任何人保持合适的距离,身子有些僵硬,但奇异的是,他并不想推开对方。他感觉握住了一颗正好成熟的橘子,外皮很薄,内心流糖,美妙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又或者,年轻的太阳垂在海面上,金黄的光染就了一大片绚烂,毫无保留地涌进他双臂之间。

    可太短暂了,滕宁始终记得要适度,过犹不及,果断松手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他笑了笑:“太晚了。”

    滕暮山掩饰般转开视线:“嗯。”

    这晚他失眠了,夜风飒凉,吹得窗帘飘起又落下,外面没有月光,倒是有满天的星辰。他不年轻了,熬夜带来的影响积蓄在身体里,缓慢无声地蔓延开来,滕暮山觉得困乏却古怪地j-i,ng神。不常碰的手机放在床头,似乎是滕宁先前替他拿回来了,老古板滕医生点开某个年轻人爱用的聊天软件,突然发现有一个人持之以恒地给他发消息,基本上没有文字,全是各种图片。

    里面有夕阳西下的天空,有茂密的榕树树荫,有从车窗看出去的雨景,有夏日热热闹闹的凤凰花……滕暮山突然意识到这个没有特殊备注、头像是颗橘子的人是谁,便耐心地从头一张张翻阅,好像读着谁的一段时光,以及试图展现给他的生活的一切美好。

    同样刷着新消息的滕宁仍旧激动,他庆幸而且感恩,无措夹杂希冀,连无聊的话题也变得有趣起来。白星驰说他看网上大家都有猫,蠢蠢欲动想养一只,哪怕当个奴才伺候着也高兴。

    滕宁不太了解宠物,那次救的流浪猫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还挺听话,根本不像小视频里趾高气扬的主子模样。他联想了一下,代入某些时候的滕暮山之后,竟然有些懂了:“你真够耐心,忍得住寂寞?”

    “养一只猫有什么难?”白星驰不懂。

    滕宁说:“你得照顾他一辈子,他跑了他得去追,他难受你要哄着,他闹脾气了你也不能轻易放开。可能他一直不搭理你,但你偶尔走远了,他就——”

    对方越发疑惑:“爸爸,你说的是猫,还是个人?”

    可滕宁不打算回答了。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

    第11章 第十一章

    夏秋之交,据说是今年最强大的一次台风就要到来,连续几天的天气预报都在说它多么可怕,要人们提前做好防范准备。可它偏偏有个可爱的名字,叫露娜,也不知道专家当初制定命名表时抱有何种心态。

    白星驰说:“我觉得我的猫也可以叫这个,很厉害又很萌。”

    经过深思熟虑,他到底还是决定给家里添一个新成员,正巧某个亲戚的儿子是兽医,前段时间捡了只流浪猫,几乎全身黑,只有四个爪子好似穿了白袜子、白手套。最突出是那双圆溜溜的眼,也许尝过太多被抛弃的苦,它望着人,眼神仿佛总带点挥之不去的忧愁。

    “行吧。”滕宁看着他发来的照片,猫是好猫,而且曾经见过,大概是他上回从那个胖子手里救下来的,送到诊所后就没多管了。谁曾想被白星驰看中,明明是公猫,却被起了个酸里酸气的女孩名字。

    对滕宁来说,猫不重要,另一个露娜比较影响他生活。南方城市特别是沿海地区的居民,在一年之中最为警惕的就是台风,尤其这次的台风很有可能正面袭击本地,强度也逐渐增大,有许多事情需要注意。

    早上起来,滕宁低头看到楼下的树木被加固或者剪掉了多余的枝叶,挂在高处的广告牌或以前节日的庆祝横幅也被一应拆除,有环卫工人正开着机器疏通下水道,这边地势有点低,若不这样很容易大量积水成简陋的威尼斯。但好就好在,公寓区比较新,风再大也吹不垮。相比之下,一些住在低洼地带并且房子较老的人,此时已经担心着是否要离家避难了。

    “怕停水停电,还有家里的食物不够了,得买多点放着。”他早有盘算,“舅舅,你开车和我一起去吧,不然东西太多很难拿回来。”

    往年阿姨出谋献策,滕宁也勤快干活,滕暮山基本上只当观众,想帮忙也无从下手。这回突然被滕宁询问,他不带半点迟疑回道:“可以。”

    出门前,滕宁列了份采购清单,内容从食物、饮用水到手电筒等应有尽有,若是让滕暮山自己弄,肯定嫌麻烦。老实说,滕暮山那些习惯例如不怎么碰家务很大程度上是被纵容出来的,若要追究责任,滕宁首当其冲,可惜两人都没有这个概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外头依然闷热,台风前一般不下雨,越临近气温越高。几乎整座城市都在议论这个明目张胆、招摇又开放的怪物,它在浩瀚的海洋中形成,一路翻云覆雨,令人怀疑那句“蝴蝶扇动翅膀的气流”的名言是否准确。

    天高云远,阳光直泻而下,柏油路似乎被晒得发软,热气蒸蒸而上。车辆行过,原本挺直的行道树仿佛一夜之间垂头丧气,耷拉着叶子,显露出颓势。但没有风,整棵树像被凝固了一般,纹丝不动,只是偶尔从深处传出一声猛烈的蝉鸣,叫得人不安。于是那些忧心忡忡的女人、男人更加匆忙地出入超市,带走大批可能用上也可能闲置的用品。

    幸而滕宁他们来得早,货架上依然有充足的商品,不至于令人失望。“要买这么多?”滕暮山除了工作,对其他事情记得不多,心存侥幸地问。

    滕宁推着购物车,低声一样样给他解释用处,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傻。

    一拐弯,他们碰上一对年轻的正在争吵的夫夫。矮小些的男人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这个,也不清楚!”另一个男人莫名其妙,不服气地回道:“多买几个又不会怎么样……”“你还敢说!”“行行行,我闭嘴,都依你好了吧?”“……哼。”

    从旁边经过时,滕宁留心听了几句,暗想真不温柔啊,但感情也真好。

    超市里的广播正放着对台风的跟踪报道,主持人一脸凝重地说它已经离开上一个登陆的城市,朝这边愈发近了,但威力不见减弱,没准要升级成“超强台风”。滕宁弯腰拿起一盒红蜡烛:“看来很有可能停电,这个台风来得太凶。”

    滕暮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回到家,滕宁第一时间打开电视,要了解更多相关消息,边听边整理买回来的几大袋东西。滕暮山收起阳台上干透的衣服,将滕宁以前养的几盆植物搬到里头,又从对方手里接过胶带,挨个往窗户贴好“米”字,据说这样玻璃不容易碎。傍晚时滕宁已经把房间的贵重物品转移,特别是滕暮山的书与他音乐室里那些乐器,全部往远离门窗的地方挪。

    这时新闻里通知自明天起全市停工停课,除了某些特殊行业,普通人员不得随意外出。滕宁刚想询问滕暮山,却想起对方的辞职申请好像通过了,昨晚温和地与电话那端的人聊了很久。每次天灾过后,最忙的总是医护或抢险人员,但滕暮山应该不需要随时在医院待命。

    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最兴奋,滕宁听见他们在楼宇之间的小花园里玩耍,笑声很响亮。

    ……

    一觉醒来,滕宁发现外面久违地下起了雨,看来台风的影响慢慢来了,他站在窗前,能看到加固过的树摇摇晃晃,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

    “爸爸,露娜看露娜!”白星驰又在晒猫,指不定是气场相合,那只流浪猫到他家后迅速安定下来。照片上的它正蹲在窗台上望着远方,鼻尖贴着被雨水打s-hi的玻璃,目光莫名幽静。

    滕宁回复说:“它可能只是在看倒映的你,太蠢了。”

    “……”

    在玩笑中,台风来势汹汹,天色始终昏暗如同夜晚,滕宁几乎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间了。滕暮山又在写文章,但书房里乱糟糟的,他只能拿出纸笔到餐厅,被催促了几次才慢慢挪开东西。

    “吃饭要紧。”滕宁口吻非常严肃。

    风越来越大,雨越来越猛,中途屋里的灯“咯噔”一声灭了,滕宁下意识看外面,果然周围也是一片黑暗。他赶紧找出先前买的蜡烛,点燃后摆在桌子中央,挨着花瓶,突然营造出了一种正在烛光晚餐的错觉。

    滕暮山没有这般浪漫,衡量了一下烛光能照明的范围,意识到待会并不能继续写作了。

    尽管电没了,可水还能用,两人趁早洗了澡,之后便无聊地坐在客厅。偶尔有闪电翻滚在厚重云层间,照亮了大半边天空,滕宁掏出手机拍下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顿时多出十来条评论,都在担心他的安危。只有白星驰不着调地感慨:“爱情来得太快,就像超强台风,我的露娜,我的露娜!”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发疯。

    “一切安好。”滕宁回答,然后单独批判了一番白星驰,“台风天不能出门,没地方打狂犬疫苗。”

    也许不能随便没多久,他耳朵灵光,忽然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循着声音找去,原来是他卧室的窗有些漏水,便连忙找来抹布与水桶,幸好情况不严重,整晚应该也接不满一桶。而滕暮山那边朝向正好相反,没受什么影响,见他过来,对方还多问了一句:“还好?”

    滕宁笑了笑:“没事,就是今晚可能比较难睡着,太吵了。”见滕暮山眉头微皱,他迟疑片刻,又调侃似的说,“或者我在舅舅房里打个地铺?其他地方都堆满杂物了。”

    本以为滕暮山会一口拒绝,然而,对方的回答超出滕宁的预计:“随便。”

    按照惯例,入夜后台风应该渐渐减弱,直到彻底消失,但这次持续许久了,依然显得非常厉害,风在咆哮,沉重的水滴不断砸在遮雨棚上。滕宁却听不见那些——他睡在几步之隔的地板上,心跳急促,紧紧盯着床上似乎非常安静躺着的人。这时候,他想起了过去也有类似的台风夜,年幼的自己害怕雷鸣,闹得滕暮山不耐烦地伸手捂住他的耳朵。那双手很凉,却给他无比的安全感。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男人,也许就是许多的片刻,最终汇聚成席卷而来的潮涌,令他战栗,令他兴奋到发狂。

    如果按照的套路,此刻他应该起身,偷偷要一个亲吻。但滕宁不动弹,他尝够了自以为是的暗恋,宁愿忍耐——不是滕暮山答应的,就毫无意义了,他这么想着。屋外狂风暴雨,屋内平静得如同与世隔绝,正好让滕宁默默地想着先前记在纸上的一小段旋律,忖度该如何将它改得更符合心意。

    八月是个炎热、有台风的季节,但里头有一天是滕暮山的生日,因此滕宁觉得这真是最美好的时候了。他准备了可能送不出去的领带,也想在那天弹吉他唱一段,就唱那些快要从心底满溢出来的喜欢,以及难得的接近。

    想必滕暮山是不会介意也不可能拒绝,因为他向来对音乐少一根筋,也许根本听不出当中的感情,只知道滕宁很高兴。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呼吸依旧平稳,滕宁被打断了思绪,才发现已是凌晨。

    万籁俱静。

    第12章 第十二章

    “露娜”过境后,留下一地狼藉。

    家里终于来电了,滕宁重新收拾了一遍,又喊人换了新窗。据说外边尤其是老城区情况凄惨,地上全是积水,路边有不知道从哪里逃出来的鱼摇头摆尾,苦中作乐的人搬出了充气船,权当在水上乐园玩耍。

    阿姨特地打电话来问他们过得如何,一边心疼一边骂老天,明明八月了居然还有这么可怕的台风。

    “哎,没事。”滕宁应得轻松,对他而言,非但没有遭受什么,反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一晚。

    白星驰也发来友好慰问,说:“天晴啦!等哪天有空,给你看看我家露娜啊。”

    滕宁:“再说吧。”

    朋友圈里,刘思瑞放了几张照片,经历过暴风雨洗礼的凤凰木依然硬朗,有的被吹歪了树冠,有的折了一两段枝,在澄澈的蓝天下轻轻挥动绿叶。只是那些灿烂的花落了,被清扫到巷口旁,好似堆起来几个深红s-hi润的小山包。底下有人调侃自家的妹妹大清早假装“黛玉葬花”,也收拾了好多枯枝残花。

    整个城市一片狼藉,又蓬勃地重建起来。

    可滕宁无暇多想——他在考虑蛋糕的做法,生日总少不了这样的象征,哪怕滕暮山其实一向没什么浪漫细胞,自然也不在乎所谓的仪式感。昨晚翻来覆去的结果是他看了许多食谱,那些人欣然地晒出自己拙劣的作品,说伴侣多么感动,着实有些好笑又令人艳羡。

    唯一的问题是滕暮山待在家里,滕宁想筹划惊喜,却怕中途被对方撞破,毕竟他还不擅长做甜点,必须练习几回。

    第二天清晨,滕宁边发愁边煮早饭,蓦地听见脚步声,不由得一顿,疑惑地走出厨房:“舅舅?”

    滕暮山也有些意外,朝他点了点头:“我去上班。”

    这下真的惊讶了,滕宁瞪大了眼,无措地上前几步:“你,你不是辞职了吗?”

    “辞职?”滕暮山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然后语气平淡地说,“我只是调职,今天早点去实验室熟悉环境。”

    原来是误会一场,滕宁心想,脸上不自觉带了点笑容。被滕暮山看了正着,他皱皱眉头,想不通自家外甥总是一时喜一时怒,心情捉摸不定。很快反应过来了,滕宁来不及高兴,瞅着对方准备妥当要出门,急匆匆装好三明治硬是塞到滕暮山手里:“……一路小心。”

    “嗯。”

    等家里只剩下自己,滕宁才克制不住原地跳了几下,连早饭都忘了,捧着手机开始翻收藏好的材料表。要买的东西太多,时间太紧,他得快点动手才对。消息提示音不断,白星驰在抱怨他的远房表哥一过来,露娜就抛下他,非要去蹭别人的腿。滕宁只看了几眼,随手回复道:“救命之恩,肯定比你这一天两天来得深厚。”

    “真不想承认你说的有道理。”白星驰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哥毕业后回本地发展,现在开了间私人的宠物诊所,之前滕宁救了猫就是送到了那边,但完全没料到后来会有这些渊源。

    不希望被继续打扰,滕宁无情地下了警告:“我有正事,你最好管好自己的手。”

    白星驰假意伤心,到底不敢真的搞事,不情不愿地回答:“好吧,我还得写作业。”

    不同人有不同烦恼。

    台风过后诸事待兴,水果、蔬菜的价格都上涨了,加上这时候的橘子酸得厉害,滕宁干脆挑了罐头。这个牌子的闻起来与他的气味有点相似,不会太甜,不招人腻。低筋面粉、白砂糖、黄油……一样样名字从他嘴唇吐露出来,又被手指紧紧握住,最终落入袋中。这些东西将会被搅拌在一起,塑造成不夸张的形状,这样滕暮山才不至于太过抗拒。

    这个人既不在乎他事,却又挑剔,真是矛盾的集合体。

    回来路上碰到邻居,对天灾心有余悸的大婶拎着很多东西,即使有电梯上下也费力,滕宁主动帮了忙。

    意外得到了对方的指点,但第一次难免失败,滕宁忙活大半天,发现蛋糕出来后仍旧塌了一块,并不好看。他叹了口气,从阳台木架的小盆薄荷摘了些叶子,摆在中间点缀,忽略掉残缺的地方倒是有模有样了。

    薄荷是很好种又漂亮的植物,枝叶嫩绿,且味道清冽,他听说滕暮山的气味与其相近。小学时要求交观测日记,他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个,偷偷摸摸买了藏在房间,谁知最后被阿姨戳穿。

    他还记得那时滕暮山的脸色很奇怪,但终究没说什么,也不制止。于是这盆薄荷在他完成作业后也留下来了,一直茁壮成长至今。偶尔阿姨要熬j-i汤给他补身子,为了清甜,也爱摘几片叶子丢进锅里,每回滕暮山都避之不及。而滕宁不光将汤水喝掉,还要小心翼翼地咀嚼那些算不上好吃的薄荷。

    后来他上大学,自己去买牙膏、沐浴露等等,也全是这个味道,虽然与……相差甚远,但聊胜于无。

    失败品自然不能被发现,滕宁边总结经验,边独自吃完了不算美味的蛋糕,之后又收拾干净厨房,把一些用具藏起来。看样子中午也不需要另外做饭,他舔舔嘴唇,到音乐室里拿出吉他,慢慢地将那段早就写好的旋律弹奏。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边红了一片,霞光被风吹碎了,一缕缕飘散开来。滕宁拿着一瓶刚开盖的冰饮料,斜靠在阳台边上,偶尔喝一口润润喉。顺着公寓区大门方向一直往前看,时不时能见到进出的车辆,他毫不迟疑地认出了属于滕暮山的。晚归的鸟受了惊吓,从树丛飞了出来,高高低低地盘旋在半空。

    滕暮山进门时面带疲倦,滕宁暗暗猜测是不是有谁不接纳他,毕竟新的工作环境和新的同事。但看样子又不太像,最起码能欺负滕暮山的人屈指可数,阿姨算一个,他勉强算一个,旁人都只有认输。

    餐桌上,滕宁从来是主动挑起话题的人,即使滕暮山不回答,依然自得其乐,比如此时他在好奇医院实验室的模样。“没什么特别。”滕暮山不感兴趣地垂着眼,“比平时好一点,少了很多聒噪的人。”

    “大家的服装呢?像电视上那样……”滕宁仔细回想了下,发觉自己没怎么见过滕暮山穿白大褂的样子,反倒碰上好几回对方刚做完手术,身上还是那套蓝绿色的制服,可能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挺好看的。

    不过滕暮山从不将工作时的衣服带回来,病菌太多,医院会统一安排人清洗,而且他向来怕麻烦。说实话,从某种意义上看,他着实不和善也不亲切,但稍微了解他的人,都觉得这样非常可靠。尤其那些需要手术救命的病患,压根不介意被冷面相待。

    “全是白色。”滕暮山不懂这有什么询问的价值。

    滕宁却不那样想。

    制服诱惑啊。

    总之,滕暮山调职后似乎多了些空闲,上下班时间也相对稳定——只要他不心血来潮留在实验室钻研。滕宁转念一想,大不了生日当晚跟到那边,对方不至于放任他胡闹,于是旁敲侧击起滕暮山那天的安排。

    似乎察觉到他有所图谋,滕暮山放下筷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空,在实验室。”

    “是吗?”滕宁脸上不见失望。

    被他的反应弄得不明所以,同时心底冒出不太好的预感,滕暮山不由得想起某个并不愉快的生日,表情一时间变得古怪:“可能吧。”他没把话说绝。

    滕宁在对方没注意到地方悄悄翘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