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科幻小说 > 有欲有求 > 正文 第6节
    但滕暮山不愿意反省,也无从反省。哪怕滕宁喜欢他多年,都是心甘情愿,不是被逼迫的。此刻他有了尝试的想法,不会刻意放下身段。

    ……

    一转眼,滕宁已经兼职快一周,除了偶尔晚归,基本和以前一样。滕暮山依然在实验室的仪器、报告之中忙碌,但有时候会走神,也开始准时下班,弄得其他人颇为惊讶,暗地传出不少猜测。

    “肯定是恋爱——”

    不小心听到几个刚进来工作的实验员闲聊,滕暮山没太在意,上楼后在办公室外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有些苍老的声音:“进来。”

    实验室的领头人是一位资历很深的老教授,他不光在国内的一流医院工作多年,而且曾经在国外深造,出自他手的高质量论文不胜枚举。滕暮山冷漠惯了,但这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该表达尊敬的老师,所以进门后收敛住了神情,将文件轻轻放到桌旁:“这是最新数据,我亲自整理过了。”

    “嗯。”对方扶了扶眼镜,“不过我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您讲。”

    也许这是个困惑、为难的请求,老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抽屉拿出一封信:“你看看,这是今天有人送来我这里的。虽然我觉得非常荒谬,但流言可畏,我不希望这阻碍到你的发展,或者对实验室造成不好的影响。”

    滕暮山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想,接过来,仔细地了一遍,随即语气平静地回道:“抱歉,我大概知道是谁的手笔。”

    “行吧,你自己处理好。这年头,蝇营狗苟的人越来越多了,哼,心都不在正事上。”

    滕宁正在专心教学生弹奏最简单的童谣,一曲未了,他突然注意到玻璃落地窗外熟悉的身影——那个女人定定地望着他,容色比过去憔悴了些,始终不离开。等散课,他背起吉他:“你是……言小姐?我不记得和你有约。”

    言千芳显得有点憔悴,笑容也如同一张面具贴在脸上,手提包的带子几乎被她攥得变形:“我只是想和你聊聊,与滕医生有关,所以不请自来。”

    “哦?”

    他们到附近的咖啡厅坐下,包厢很隐蔽,是非常适合谈话的地方。刚坐下,言千芳便语出惊人:“你很喜欢滕医生吧?”最后几个字被她咬得很重,夹杂着一丝厌恶。

    滕宁微微抬起下巴:“嗯,所以呢?”说完,他交叉双手在桌面,眼神深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好像在等她的反应。

    经过先前的事,言千芳早有所料,除了面色更不好了些,并没有特别失态:“你不应该缠着他。他那么优秀,值得更好的对象,而不是陷在乱、伦的丑闻里。”

    “你是想我放弃?为了舅舅的名声或者地位着想?”滕宁隐约猜到了什么。

    言千芳说:“没错。你还是个学生,不懂有些事情不能被公众知道。滕医生对你应该没什么兴趣吧,就算有,难道他真的会甘心放弃这么多年的名声、地位和研究上的心血?舅舅和外甥,你又是被他从小养大的,现在已经有一些流言蜚语了,若是你继续缠着他,旁人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啧。”滕宁了然,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还不是为了贪图对她无感的男人?“我倒希望他一无所有,只能待在我身边。”他能看出,言千芳似乎被什么逼得昏了头,否则她不该如此冲动又幼稚。

    这话着实吓到了对方。她顿时心慌了:“滕医生要是知道了——”

    但滕宁打断她:“我不在乎。”说着,他露出堪称灿烂的笑容,“我都这么喜欢他了,自然做好了被拒绝甚至断绝关系的准备。”最坏的结果他已经想好,最差的那一晚也经历过了,他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言千芳忽然明白,他与滕暮山,从某种意义上是极为相似的两个人。

    见她狼狈地离开,滕宁收回视线,许久,才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地说:“除非他不要我了……”

    事实上,等入夜后回到家,他闭口不提和言千芳的争执。反倒是滕暮山瞧出了点什么,瞟他一眼,开口道:“她也去找你了?”

    “啊?”

    “今天我拿到了一封举报信,像是个警告。”滕暮山神色淡然,“背后有那位言小姐的手笔。”

    滕宁想了想:“举报什么?”

    对方一怔,还是平静地说道:“作风问题。”

    闻言,滕宁垂下眼:“一听就很假啊,没人会信吧?舅舅,不管怎样,你自己小心点。”

    “你倒是豁达。”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最终是滕宁忍不住开口:“我从小到大都小气。啧,我想当真,也没人配合。既然全是流言,那你注意点就好,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边说边无意识地摆弄着杯子,里面的蜂蜜水差点ji-an出来。

    滕暮山动作一顿,随即回过神来,慢条斯理地合上资料:“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暂时休假。”

    回答倒在意料之外,滕宁听后迷惑地舔了舔唇角:“为什么?”这不是对方一贯的行事风格,他应该无视那些闲言碎语,都是假的,不值得心虚或退缩。

    似乎有些理解对方的反应,滕暮山叹了口气,同时心底升腾起一丝不能言说的恼意——

    “为了避嫌。”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倚天屠龙记》那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滕舅舅的心理状态大概有一点点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对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北方小城市的天似乎总是灰蒙蒙,偶尔云层散开,透出一抹幽幽的蓝,却不明显,让人看着觉得有点冷。高铁已经像蜘蛛网延伸个遍,只用几个小时,就可以从家里到陌生的地方,但滕宁头一回知道,这里是滕暮山的老家。

    “以前我来过吗?”他疑心是自己不记得了。

    对面的男人毫不犹豫:“没有。”

    果然不是记忆模糊,滕宁靠在窗边,朝冷清清的天空长吐了一口气,说:“现在才告诉我……舅舅也一直没回来。”他扭头看着滕暮山,那天的疑问仍盘桓在他心头,此时又多了几分困惑。

    高铁准点到达,刚好傍晚的余晖还在,来得及去车站附近的餐厅吃顿饭。滕宁从没来过这边,亦步亦趋跟着滕暮山。对方倒没显露出什么怀念的神情,与出差公干的感觉差不多,在服务员介绍本地特色的时候也沉默听着。

    滕宁很难相信,就是脚下的土地,孕育了他母亲和这个男人。其实他不太清楚他们年轻的事情,毕竟他出生在南方,之后被收养也是在周边城市,读大学更是如此,不曾踏过那条作为南北分界的长河。

    吃完了晚饭,两人一同步行去预订的酒店。滕宁多看了两眼街上的树,好像是某种松,很耐寒,南方不太常见。才八月上旬,天气渐渐凉了,放眼望去都不见花,空气也轻飘飘的干燥,不像家里那种沉甸甸含着水汽的感觉。反而有细微烟尘从许多地方缓缓升起,滕暮山咳嗽几声,眉头皱着,抬手稍微捂住了嘴。

    酒店应该有许多年历史了,六七层的样子,楼顶上的s,he灯忽明忽暗,也没见人修理。前台接待的年轻女孩敲了一会键盘,又急忙甩着马尾去请示领导,之后回来对他们连声地道歉:“对不起,确实是我们这边安排出了差错,请问能换成一间豪华套房吗?当然也有其他补偿……”

    滕宁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

    “可以。”滕暮山坦然地接过门卡。

    比起普通的商务房,酒店方面作为赔偿的豪华套房不仅多了客厅与小餐厅,而且柜里摆满各种酒水,以及倒挂的高脚杯。从阳台看出去,就是霓虹闪烁的城市,滕宁不由咋舌:“挺热闹啊。”

    滕暮山太久没回来,已经不怎么适应这里的水土,又舟车劳顿,很快去浴室洗漱了。听着若有若无的水声,滕宁有点不自然地坐在足够两三个人一起睡的大床边,自从上初中,他就再也没和滕暮山同床过,加上后来动了心思,对方更不可能容许。

    但这回,滕宁默不作声地思索了一会,始终猜不透滕暮山的想法。

    等他也洗了个暖洋洋的热水澡出来,天色深得犹如一块巨大的墨色宝石,那些细碎的星就是折s,he的光芒。他转过头,看到滕暮山占了一半被子,安静地躺着,似乎熟睡过去了。

    “舅舅?”滕宁试探地问了一声。

    “……嗯。”

    他将灯光熄灭,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我们好像很久没这样——”

    滕暮山没有翻身,只有声音传过来:“那时你还小。”

    “对啊。”滕宁闻言叹了口气,“我也没和你一起出省,不,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长大。”

    “……现在知道了。”沉默一会,滕暮山低声说。

    半晌之后,他感觉窸窸窣窣地有人靠近,没多久,滕宁的额头贴在他后背,很轻地蹭了蹭,就再没其他动作。滕暮山慢吞吞地转过脖子,只能看到对方的发顶,毫不设防地、充满安心地挨着他。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滕宁一瞬间恍惚了,慢慢才想起自己是在北方,而旁边的人已经起来了,正收拾着出门要带的东西。他随手抓了抓头发,昨晚竟然睡得那么熟,真是奇怪的安心:“我们要去哪里?”

    滕暮山没有正面回答:“地方比较远,你最好动作快点。”

    离开市区,郊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或者说人太少了,偶尔路边有个放着歪歪扭扭招牌的小卖部,门口蹲着一条胖狗。滕宁本以为离首都这么近的城市,应该更繁华一些,而滕暮山淡淡地解释道:“越陈旧,就越难抛开界限。”这里虽然看似发达,但仍保留了一部分过去的观念、规矩。

    出租车停在一幢外墙爬满植物的楼房前,看起来有些破旧了,滕宁探出头,最先注意到它的门牌,上面写着“滕川孤儿院”。然后,他好奇地跟着滕暮山向前,渐渐听见里面许多孩子打闹、玩耍的声响。

    这时,一个年纪不大的矮胖女人边嚷着什么边走出来,突然注意到他俩,停了下来:“哎,谁呀?来做什么?”

    “我是来捐款的。”滕暮山开口了。

    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顿时喜笑颜开:“原来是好心人……来,进来坐坐,那些孩子正好上课呢,吵吵闹闹的……”

    意外地,楼房内装修得很现代,他们经过几个像小教室的房间,有好奇的小孩扒着窗户往走廊看,对滕宁笑了笑。接着就被老师从背后揪着耳朵教训了:“专心听课,不要整天东张西望!”滕宁注意到,这里的孩子大多是beta,尽管笑嘻嘻的,但眼神里总有挥之不去的愁苦。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院长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光,你们大点声说话就好。”女人打开门,将他们带进去。

    思索半晌,老院长才认出滕暮山,或许他更了解这个频频出现在捐款单上的名字,而不是真人。他的笑容慈祥得有些虚伪:“都这么多年……还有个孩子呢?叫滕,滕……”

    滕暮山平静地接下话头:“滕秋潭,我的姐姐。不过她去世很久了。”

    “是了,是了。”老院长眼神迷茫,似乎在回忆,“她学音乐的,很活泼。你现在是医生?唉,那时候你就不爱说话,也不近人,倒是好心肠。”他又将目光投向一旁无言的滕宁,“这是?”

    “她的儿子。”滕暮山应道,“这次我带他来看看。”

    老院长长吁:“哦……可惜以前的东西都没留下多少,你们随便逛逛吧。”

    直到离开院长室,滕宁大脑仍旧一片空白,刚才的话带给他太大的震撼——所以他母亲和滕暮山都只是孤儿?若是这样,他与滕暮山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名义上的舅甥而已。但为什么,为什么不坦白呢?

    此时他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失落、喜悦、愤怒糅杂在一起,好似一团凌乱的线纠缠不休。

    滕暮山看了他一眼,理所应当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却没一丝一毫隐瞒了真相的惭愧:“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就是我们名字的来由。”但仅仅剩下待开发的空地,原先的建筑物早在很久之前就消失了,如今活在诗文里,成了一片朦胧的烟影。

    “是谁给你们起的?”滕宁闷闷地问。

    滕暮山放慢了脚步:“你母亲。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不喜欢千篇一律的幸福、感恩,所以十六岁之后,带着我一起去户籍处改了。她听说在别处还有一座阁,有不一样的风光,就去那里读了大学,也生下了你。”

    在孤儿院的那段时光称不上愉快,他们也不算亲近,但没有旁人,所以成了名义上的姐弟。这里的人习惯性看轻beta,被丢弃的孩子也大多是这个属性,连当时照顾他们的阿姨都并非真心对他们好。而新上任的院长更乐意将时间花在与各行各业的“慈善家”交流,年老后能记住滕暮山,更多是因为他多年来坚持捐款。

    环境使然,加之滕暮山本就是个冷情的人,做什么都有限度,因此渐渐形成了有恩必报,无恩则无心的性格。滕秋潭也清楚不能强求太多,而且成年后彼此都太忙,逐渐少了联系。直到某天,一通来自警方的电话响起——

    边揉眼睛边抽噎的小滕宁被送到了他身边。

    孤儿院背后挨着一片树林,风吹过,叶子簌簌地响起来。滕宁的思绪被打断了,突兀地感到一阵无力,仿佛自己也随之飘摇,找不到落足点。他嗫嚅着:“舅舅……不,你觉得瞒着我,很好吗?”

    “我本来只当你是外甥,说与不说,没有区别。”滕暮山转过身,嗓音低沉。

    又过了许久,得到课间休息的孩子们像雏鸟飞了出来,一路嘻嘻哈哈,其中一个小男孩扒拉着完手环,一时没留意,撞到了滕宁的身上。他揉揉鼻子,似乎很疑惑为什么有个大哥哥呆站在走廊里,又瞧了瞧表情冷肃的滕暮山,好像被吓着了似的抛开。

    滕宁终于清醒了,猛地上前拉住滕暮山的手臂:“那现在呢?”

    对方没有挣脱,略微低头,语气比刚才轻柔了些:“……我已经告诉你了。”

    当他们走到外面,晚起的太阳向四周撒开弱弱的光,天空仍是灰白色,但比来时明朗了许多。被叮嘱过的司机坐在门口石墩上抽烟,然后将烟头丢到地上,抬脚踩灭那些火星:“要回去啦。”

    滕宁捻捻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布料的柔软感,整个人显得格外放松:“去找好吃的,师傅,你推荐一下好不?”

    “哈,行啊,我开车三十来年了,最熟这片。”

    “太好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呢!”

    滕暮山任由他们聊得热烈,抚平袖子上被紧紧抓住后留下的皱褶,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滕舅舅有无数种方法坦白,却选择了最麻烦的一种哈哈哈哈哈哈

    所谓表面镇定,内心慌张

    第17章 第十七章

    司机介绍了一家涮锅子的店,正值工作日,客人不多。屋子不大,顶上灯光仿佛朦朦胧胧,据说是因为年代久远,通风设施做得不太好,所以水雾缭绕。但莫名多了种烟火气,更兼一进门后,服务员便大嗓门地喊:“两位往里面走——”显得很热闹。

    初秋还带着点暑气,不过挺凉快了,很适合吃滋补的羊r_ou_。可惜南边正宗的不多,平常多见清淡的海鲜火锅或者j-ir_ou_、兔r_ou_,汤里少油,看起来像白水,尽管味道鲜甜却少了些浓重的韵味。

    滕宁从刚才就没冷静下来,偷瞧了眼滕暮山,发现对方兴致缺缺地翻着菜单,才如梦初醒般伸手:“我,我来。”毕竟是他自作主张。

    难得来一趟,他仔细考虑了彼此的口味和爱好,无非挑了些羊r_ou_、白菜、粉丝、冻豆腐等等,照着邻桌的样子调了麻酱蘸料,便静静地候着木炭鼓动锅子里的汤沸腾起来,再投入眼花缭乱的r_ou_和菜。

    “从草原上运来的嘞,颜色多漂亮!”服务员见他们是生手,特意过来帮忙看火候。

    过一会,又端上来新做的糖饼,红糖多得要从皮里钻出来,热气腾腾,咬一口绝对会烫着上颚。滕暮山是不吃的,慢条斯理夹r_ou_浸在酱油中,然后被滕宁笑了:“我比你更像本地人啊。”他说这话时,小小地呵了一口气,满是糖和芝麻香,随即又被送入嘴里的羊r_ou_的微膻和麻酱的醇厚遮盖。

    邻桌的情侣很黏糊,明明还是大白天,那个男alpha殷勤地为对方斟酒,闻起来就知道挺烈。女omega毫不犹豫喝了,脸上连半点红也没有,谈笑间露出浅浅的酒窝,完全不像有那般豪放做派的人。

    可能是约会吧,滕宁忍不住眯了眯眼,将目光投向滕暮山:“我还想去舅舅,咳咳,你以前的学校之类看看。”

    “拆了。”对方特别实在,一下戳破了他全部浪漫细胞,“况且我很讨厌那里。”

    联想到孤儿院,滕宁恍然,立刻合上了嘴唇。

    毫无意外,这一顿大多被他消灭了,甚至在得知滕暮山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些东西之后,依然饶有兴致地多要了一份酒酿丸子,权当酒的替代品。趁着下午出太阳,又吃撑了,滕宁硬拉着人到处走走,哪怕过去十多年,各式各样的早就不同,比如拆迁了的学校如今是水库的一部分,放眼望去只有茫茫的山水。

    他放下拍照的手机,忽然觉得不怎么期待了,因为滕暮山不喜欢这里。对他们而言,南方那座潮s-hi多花的小城才是真正的家,尽管他还不明确未来他们会发展成什么关系。

    “舅舅。”滕宁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偏过头,“我们回去吧。”

    以后没必要再过来,他也不计较被欺骗,连同这句称呼和那么久远的忧虑,全部留在这里。

    以为他爱玩,所以订了过几天的车票,滕暮山在回酒店的路上默默地改了签,只是最近的一趟车在午夜。滕宁当然不在乎,反正到家恰恰是清晨,亮堂堂的,床铺也被晒得暖和,可以躺进去舒服地打盹,一切都那么熟悉又令他想念。

    这边的晚上看不见星星,满城灯火,前台见他们这么快就准备离开,连忙从无聊的剧里抽身,热情地说道:“欢迎下次再来!”也许对她来说,这里很好,有热烈厚重的食物,有熙熙攘攘的街市,有习以为常的烟尘落在松树顶端。但没有滕宁喜欢的人,因此他只是笑了笑,不作声地摆摆手。

    归途中倒是遇上了好天气,滕宁朝窗户张开手,掌心贴在玻璃上,仿佛能抓到那些流云。随着距离拉远,他对滕暮山过去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印象越来越淡,嗯,记得最深的是孤儿院里,对方如同情人的低语。

    许久之后,他开口道:“我能喊你暮山吗?”

    “……随你。”滕暮山反省着自己的一时冲动,真是无谓的旅程,无谓的询问,毕竟都清清楚楚了。

    就像靠南才能见到的天空,澄澈,挂着无遮无挡的星辰。他恍惚看到自己站在光芒里,夏秋时节成熟的风吹来,手心托着一颗金黄犹如星球的果实,那是毫不含蓄地表达甜蜜的橘子。

    而它只属于他。

    由于比预计回得早,滕暮山尚不需要去实验室,懒懒地在家中写文章,或者一本厚厚的专业书。接着滕宁蒸了冰糖橘子,自从去过一次北方,他们就有点后遗症,大概是不太适应干燥的空气,嗓子痒痒的。而南方此时正巧有饱满的品种上市,于是他买回来小心地做成一盅,摆在对方面前:“应该不太甜吧?”

    滕暮山吞下软烂的果r_ou_:“一般般。”

    “明明很合你胃口的。”滕宁笑眯眯,“暮山。”他刻意地念出这两个字,打心底地感到愉快。长辈和晚辈之间不能直呼其名,唯有更平衡、亲近的关系才可以。不管怎样,他终于在滕暮山的生活中占据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了。

    “有空就去兼职。”慢慢吃光橘子的人说道。

    当然,滕宁还有份工作不能推脱,可他改变想法了,什么短暂的分开,什么欲擒故纵,根本不能,现在他希望每时每刻盯着对方。都说年轻人要有自己的朋友圈,自己的生活,没必要整天围着喜欢的人转,可滕宁承认,是他离不开滕暮山:“你也别总是待在家里。”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们一块去老家了,所以礼尚往来,你陪我去音乐教室吧,我顺带辞个职。”

    教室比往常装饰得更多花样,实实在在的花,尽是玫瑰一类红的粉的扎成球堆在墙根,偶然走过,几片花瓣落在发间,摸起来咯吱作响。有几个和滕宁熟悉了的女生早早等在里面,似乎全是omega,激动地朝他招手:“小滕老师,你终于回来啦!”又留意到他身旁沉默的男人,目光顿时亮了几分,“这是你男朋友吗?长得真好看啊。”

    “还说闲话。”滕宁先安顿好被他强迫来的人,然后抱着吉他坐下,“这可能是最后一节课,我不继续兼职了。”

    她们相当吃惊:“唉,这么短时间啊,月底才七夕呢。”

    “啧,大家又漂亮又聪明,现在就已经学到我所有真传啦,肯定能弹得超木奉。”

    有人揶揄道,“你最好看啦!”

    滕宁微微扬起下巴:“那是。”

    滕暮山闻言抬头,大概从没见过他如此圆滑的一面,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惊讶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可滕宁侧身坐着,没留意到这边,笑眯眯地掀开谱子,接着修长的手指擦过琴弦,顿时流泻出一段舒缓的旋律。“有点手生了,行吧,今天就检查一下学习成果……”他语气骤然严肃了许多,指了指一个圆脸的女生,示意她开始。

    对方深吸了口气,随后动作轻缓地拨动,是最近大街小巷里流行的情歌。

    窗外是街道一侧,种植了挺拔的梧桐,此时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屋内,给桌椅、女生的指尖、滕宁的轮廓通通涂上了金边。滕暮山靠着长椅椅背,膝盖上放着这里的宣传册,都是他不了解的内容,因此他安静地看着熟知的人,许久也不翻页。音乐教室的老板从一旁经过,以为他是谁的家属,忍不住搭话:“可惜小滕老师还是学生,不能一直教学。不过我们还有其他厉害的老师,节日正好有报班优惠……”

    一堂课时间不长,滕宁赶着和老板详谈,却因滕暮山的话停住了脚步:“你继续兼职,挺好的。”他愣了片刻,然后压低声音说:“我在家里更好。”

    “没必要。”滕暮山察觉出了什么,语气古怪了一瞬,又恢复平常,“我也要工作,不总是……”

    滕宁眨了一下眼睛:“但我有点怕。”见对方顿时板起脸,他又赶紧拍拍胸口,转身拉住唉声叹气的老板,“我不辞职了,之后继续排课吧。”

    也到了晚饭时间,路上行人步履匆匆,滕宁就近选了家餐厅,那几个学生也正好结伴,就坐在他旁边。滕暮山很少到这种地方,对菜单上各种奇怪的菜名非常不适应,最后还是让滕宁开口:“双人套餐吧,里面有米饭和鸭胸沙拉……”

    “小滕老师吃这么清淡?”有人调侃道。

    滕宁闷闷地笑:“又不是我一个人。”

    几个女生窃窃私语:“看来是约会……果然……都是beta……”

    这话听得滕暮山皱了皱眉头,可他心情不算差,对送上桌的大份沙拉和加了芝士显得不健康的r_ou_酱焗饭也没露出抗拒的神情。“我在大学里偶尔会点这些,食堂的东西不好吃,不过更经常是自己在宿舍做饭。”等他动刀叉了,滕宁才兴致勃勃地开口。

    果然是滕宁的年纪会喜欢的东西,年轻又充满力量,滕暮山感觉味道还行,又联想到对方的手艺可能比这里的更好。

    他竟然越来越了解这些本来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了。